时隔多年,云渐青再次见着陈泽,只留下了两个印象:病入膏肓的身体,和日渐蒙蔽的圣心。
他印象中的陈泽,那个年少初初继位的年轻皇帝,虽也性情暴躁,刚愎自用,却仍有一颗励Jing图治的心,若非如此,他跟林漠烟也不会自愿请命,为他也好,为国也好,总之是为了一个值得的人和国家去征战疆场,一个守住了西北,一个守住了东南,外有二将,内有明君,陈泽开创了属于他的盛世。
一切在宁熙十年陡然生变,当然,这变数是多年之后,再回头看时,才知那一年便是一切的根源,而在当时,谁也无法当即觉察到。
宁熙十年,太子陈佶三岁,生母皇后春晖娘娘暴毙,皇帝陈泽一蹶不振,逐渐荒怠朝政,沉迷方术。
一年后秋忆人继位皇后,祁言之替代粱洛书成为内阁首辅,他勤恳低调顺从,陈泽便更加将朝政大权放手交由他与司礼监,早朝也设下了重重垂幔,是以,宁熙十一年后入朝的官员,大都没见过皇帝本人,连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将在外,朝局争斗虽有所波及,却始终有限,东南抗倭非云渐青莫属,也因此,他靠着这块金字招牌躲过了数次本应被卷进去的纷争,然而宁熙十七年关西七卫被屠,林漠烟被罢职、家眷流放一事却给了他极度震惊和冲击,同为将领,他深知林漠烟绝无可能做出因玩忽职守而引狼入室一事,关西惨案疑点重重,而皇帝陈泽却在震怒之下草草做判,从那一刻起,云渐青便知道陈泽的君主之明,已彻底消失了。
对春晖之死的愤怒,林漠烟蒙冤的愤怒,都转化为对陈泽彻底的失望,这些年他并未曾平息这愤怒,只是在隐忍,在等一些时机,沙场征战磨炼的不仅是他的血性,还有他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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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回到世子府,云渐青在书房沉思良久,而后唤人,“叫沈沧来。”
沈沧万年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入内,站在云渐青身前侧面,不远不近,屏息静气。
他知这是令云渐青最舒服的距离和位置。
沈沧仍然等云渐青开口,半晌,榻上沉思之人道,“得知我进京的消息,他可有何反应?”
沈沧并未问这个“他”是谁,回道,“上朝、下朝、回府吃饭、练刀、睡觉,与住在他府的大理寺丞秦念衾谈国事……”沈沧当然省却了陈佶的部分,下了个结论,“与往常并无二致。”
云渐青眉眼深邃,再问道,“你可与他有过交谈?”
沈沧声音毫无情绪,“并未,如今我与他各为其主,已少有往来。”
云渐青不满,看向沈沧,“止戈并非你主,平山才是。”
沈沧无奈,“世人皆知止戈为世子,平山可不是,我既是世子护卫……”
云渐青摆手,“好了好了,你我都知实际如何,不必说这些面上的话。”
沈沧噤声。
云渐青终才说道,“你去安排下,我要见他。”
沈沧利落道,“好。”
云渐青又补道,“越快越好。”
沈沧心里有些意外,领命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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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陈泽与十九年未回京的抚南王一见面就大吵一架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中,只是众说纷纭,有说云将军无君无父,对着皇上大放厥词,这才引得皇上对其破口大骂;也有说皇上本就对云将军十九年都未回京述职一事不满,加之将军一回来就让皇上撤销赐婚,世子绝不娶秋家女,而导致双方僵持不下。
总之,云渐青此次回京,一开始便仵了圣意,众人都在背地里抱着一副落井下石看好戏的心态掩唇偷笑,十多年里云渐青享尽圣宠,如今这一回,反倒有了荣光不保的先兆,十分值得期待。
殷涔府中的三人自然也听说了传闻,秦念衾诧异,“平山,你真是神了,你怎知云将军断然不可能站在皇后和祁言之一派?”
陈佶也很意外,云渐青与抚南营,殷涔从未接触过,又如何能提前便料定,言之凿凿。
殷涔有些难以开口,稍微缓了缓道,“我只是认为,云将军十几年不回京,不理朝堂任何纷争,自然存了中立之心,做个纯臣即可,加之云野身为世子,在兵法武艺上并无过人之处,这定然是将军从小刻意做的安排,目的就是让这必然会进京当质子的世子,显得资质平庸,不为人瞩目,如今云野为皇后所利用,这一步大棋,将军定然不会束手就范,虽然婚是皇上赐的,但日后,万一万一,皇后和韩王有任何异动,将军便无法置身事外,到那时候,不管十几年抗倭多么功勋卓著,一样判你个犯上欺君,将军如此聪明之人,一定会将所有有可能的危险扼杀在襁褓之中。”
这一通分析下来,不要说陈佶和秦念衾,连殷涔自己都信了。
鬼才知道殷涔根本没想这么多,他之所以料定,只不过因为云渐青是他隐藏的老子,把自己的亲儿子派到太子身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反正皇后和韩王绝不会是他想拉拢靠近的部分。
亲生父亲进京了,殷涔虽对他毫无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