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坐在书房,烛火只幽幽黯黯地点了两盏,罗青衫解释说县衙本不宽裕,平常只点一盏,今儿人多还是贵客,特意加了一盏。
衬着屋外鬼哭狼嚎的风,屋内摇摇曳曳的灯烛,一群人虚虚浮浮的脸,看起来很像是……密谋。
殷涔先开了口,“秦知县,皇上在朝堂之上说起你那份由督察院呈递的奏折,对知县所陈述的茶税一案非常重视,我等特意避开昭阳府先到了沧源县,也是想先在这里碰面,了解所调查的茶税案详情。”
秦念衾皱了皱眉,却突兀地打了个饱嗝儿,殷涔瞥过眼神,正见到陈佶看向秦念衾嫌弃的神色,眼神朝陈佶示意了下,对方朝天翻了个白眼,殷涔又瞥到梧叶儿掩嘴吃吃笑着,登时心中窜出一个念头,有些惊异,又有些好笑。
秦念衾清了清嗓子,说道,“御史大人,我在奏疏里已将我调查所知详列了上去,诸位难道不知?”
殷涔解释道,“当日朝堂是由督察院左都御史邹横空邹大人所转述,只道知县所调查的昭阳府所产茶与户部记录在案的相差五倍之巨,但我等并未亲眼查看奏折,是以对其他陈述无所知。”
秦念衾沉默片刻,却问道,“此次御史大人和太子殿下前来,是想调查出什么结果?”
殷涔脱口而出,“自然是真相。”
秦念衾目光炯炯,“何为真相?”
殷涔一怔,“秦知县,此话怎讲?”
秦念衾嘴角微微一笑,“世人大多承受不了绝对的真相,而只会选择相对的真相,这相对的真相,即是,对自己有利的、能接受的、皆大欢喜的真相。”
殷涔没料到此人会这番说辞,正思忖着,秦念衾又道,“若大人追求的只为给皇上和督察院一个交代,此番前来着实有些太费周章了,至多在昭阳府歇着,便能拿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真相,秦某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且迂腐的人,大人若做此选择,秦某一个知县,也无权干预什么。”
陈佶眉头皱成川字纹,忍不住说道,“秦知县,你接连十几封奏折,好不容易皇上看到了,派下人来彻查,你却又这番嘲讽,这又是何必?”
秦念衾毫无畏惧,不急不徐道,“陛下有彻查的心,诸位有吗?若只是走个过场,好回去交差,我这番话说得也够坦白。”
殷涔淡淡道,“秦知县的确坦白,那平山便也以坦白回赠,我等虽不知知县所说的绝对真相是什么,料想知县既有此担忧,必定牵涉人群甚广、涉事颇深。”他定定回看向秦念衾,“但真相即是真相,不论最终能呈现出多少,但首先我要看到、要了解的,必然是全部的真相。”
秦念衾面色严肃,全然没了方才双方刚照面时的荒诞之色,罗青衫此时说道,“太子殿下、御史大人,秦知县所说并非有意冒犯,而是这些年来,查案过程中,我二人着实受了好些惊吓,数次被不知名的人追杀,还有恐吓信,各种奇奇怪怪的吓人玩意儿丢到县衙来,知县老爷现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也因此……刚一见到几位带着刀,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人要来杀我们了……”
秦念衾打断道,“青衫!说这些做什么。”
殷涔和陈佶双目相对,原来如此,难怪甫一照面,便觉得对方处处是提防。
心中涌起几丝愧疚,也料定这茶税一案前途凶险,殷涔对秦念衾拱手道,“不知原来竟是如此,我等唐突前来,的确令知县受惊,在此赔过。”
秦念衾大方回道,“不敢,御史大人直接到沧源县,下官其实心中甚是欢喜,只是……”他自嘲笑了笑,“我只是一介书生,很多时候不得不防。”
终是一场误会,殷涔再道,“既如此,还请秦知县将这些年所查结果一一告知。”
秦念衾起了身,在书房缓步踱走着,冷静讲道,“我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一直在清查昭阳府每年所产茶的实际数目。”
继续解释道,“诸位可知每批茶在采摘之后都将分为三个等级,顶尖的将作为贡茶直接由司礼监送往宫中,此比例不过十之一或更少,贡茶一事倒是历来清楚。”
“第二等级便是官茶。为每批次茶叶中质量上好的茶,通常所占比例达到十之五六,官茶分为两类用途,一类用于官府的茶马互市,在川西、关西、滇西边境上与游牧各族进行茶马互换;另一类则为专卖,由茶商先购买茶引,再将茶叶销往既定的区域,所售数量和价格都受官府掌控,官茶的茶税极高,是茶税的主要来源。”
“第三等级则为粗茶。为每批次茶叶中质量下乘的茶,所占比例不过十之三四,可自由贸易,普通商人百姓无茶引也可交易,也有人将其卖至他国军队,也无不可,这部分茶税较低,仅为十之一,仅占全部茶税的小头。”
众人都看着秦念衾,听他娓娓道来,讲到此时,秦念衾再次皱了眉,看向殷涔和陈佶,“沧源县是产茶大县,农人中十之六七都是茶农,往年除了上交官茶,都靠剩下的粗茶交易过活,而近些年茶农茶商的粗茶几乎销不出去,越种茶,日子越难,我这才起了去调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