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刚将老人扶到角落的一处座位上坐定,那赵公子一眼瞅见,勃然变色,一下立起。
“这胡言乱语的老叫花子,谁让他进来的?把他给我打出去!”赵公子拍案怒道,朝身边那几个壮汉一示眼色。那几人点头,便朝老人走去。
萧云从脸色一冷:“且慢。”伸手一拦。他立在那里,青衫素手,虽是身无寸铁,却渊渟岳峙一般分毫不动。那几人竟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赵公子怒道:“你……你想造反么?”右手便去拔那腰间的长剑。萧云从看似轻描淡写地一伸手,便捏住了他的手腕,指下暗中施力。赵公子立时面白如纸。
那几个壮汉只道是主子被这文弱少年随意牵住了手腕,待瞧见主子脸色苍白,方知情形不对,不由得脸上都是微微变色,“哐啷啷”齐声拔出刀来。
萧云霆见了,手往柜台下一抄,抽了把弯刀急赶过来,护在萧云从身边。他刀身平举,遥指众人,大喝道:“怎么,诸位想在此闹事不成?”
众人见萧云霆横眉怒目,威风凛凛,赵公子又被萧云从所制,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出手,只是团团围住三人。
店里安静下来,不少方才还在欢饮畅谈的客人们都悄悄的退到一边,神色紧张。只有那两个少年,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萧云从轻声问:“这老人如何得罪了公子?”
赵公子怒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萧云从不动神色,手上力道暗中又加了一分。
赵公子嘴唇一抖,冷汗如雨而下:“他……听说他会看相,本公子便让他相面。这死老头……不,这老爷子居然说……说……”尴尬染红了他苍白的脸颊,声音嗫嚅着低了下去,“他竟然说本公子没有子嗣!”
旁边的萧云霆早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赵公子恨恨地看他一眼,萧云霆板脸一瞪,赵公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回,怯怯地缩回眼神。
“原来如此。”萧云从微微一笑,“只是此处乃喝酒吃饭之地,对一个老人大施拳脚,岂不是伤了大家兴致?公子且坐,萧某即刻吩咐上菜。刚才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不计前嫌。”松开手做了一揖。
赵公子强笑道:“这算什么话?萧兄弟真人不露相,本公子今日算是见识了。意兴阑珊,哪有胃口再喝酒吃菜?赵铭告辞。”带着手下悻悻然撤出店外。
萧云从笑yinyin一拱手:“公子走好,萧某不送。”
他回头一笑,环视店堂内站立的诸人,朗声道:“扰了诸位朋友的兴致,萧某实感抱歉。大家尽管继续喝酒吃菜,不必客气。若不嫌弃,萧某愿抚琴一曲,作为赔罪。”
萧云从本就是风采出众的弱冠少年,眉眼舒朗清俊,加上举止翩翩有礼,立时博得众人好感。酒客们相视一笑,也都放松下来,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其中偶尔有几个人回过头来,对着萧家兄弟上下打量,眼光中或惊异或赞赏。
萧云从捧了琴出来,摆在一张长几上。他将双手放在铜盆里洗净,用一块白绢细细地掖干每一根手指,撩起下摆垂目端坐,轻轻按上了琴弦。
铮铮琴音绕梁不绝,时而婉转低诉呜咽凄绝,时而金风浩荡波澜壮阔,竟是一曲百转千回的《胡笳十八拍》。
那黑衣少年倏地抬眼,目光在萧云从脸上流连半晌,突然用箸轻敲着杯沿,和着拍子轻轻唱起来。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他嗓音虽然不高,但琴歌合起,却是清越和谐,天衣无缝。一歌一琴的两人皆是悦目的少年,在座诸人,虽有不懂音律者,却也看得听得入神。一曲罢了,众人静了片刻,纷纷击掌叫好。萧云霆更是看直了眼,心里暗叹那无匹的少年风流。
角落里的老人眼皮轻轻一颤,睁开浑浊的双眼。萧云从早先吩咐小二给他端上几盘清淡小菜,一碗热粥,他却至今一口没有动过。他看了看黑衣少年,又看了看萧云从,低头喃喃自语:“金鳞含珠驾云起,腾入苍天便化龙……方寸酒肆之中,云龙际会。莫非此乃天意?”
声音很轻,席中诸人皆没在意,却独独飘进了那两个少年和萧云从的耳朵。
黑衣少年目光一闪,突然长身立起。白衣少年见状,也欲按剑起身,被黑衣少年轻轻按住。
走到老者身边,为他斟上一杯清茶,黑衣少年收了那懒散的笑容,表情难得的严谨:“晚辈才疏学浅,烦请老人家指点。何为天意?”
“天意?”浑浊的眸子望了望天,老人咳了一下,似乎不胜苍老,慢吞吞地道:“天意就是天运,是时势。时候到了,该变的就要变,该来的也就来了,谁也挡不住。”
黑衣少年又问:“请问老人家,民心可否扭转天意?”
老人叹息:“天意是天意,民心是民心,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乃相辅相依。民心所向,即能影响时局;天意所至,有如冥冥神助。若两者齐备,则革故纳新,水到渠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