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人似的,只嘴里一直咂摸咂摸的。
方卿拿黑板擦敲了敲讲台,提醒着:“上课不可以吃东西。”
谁知那学生竟然顶嘴:“方老师,俺饿。”
与此同时几十双眼睛巴巴望着方卿。
方卿放下书,走到那个男生跟前,才发现他课桌底下的桌洞边上放着一砣盐巴,有些碎盐粒子掉在边上。
那个男生解释道:“俺娘让俺带的,说饿了舔一舔,就不饿了。”
这群孩子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身上却没一点rou,瘦得能清楚瞧出骨头的形状。
方卿听办公室有老师说,这些孩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歪理,说喝水晒太阳,光合作用就能产生淀粉,于是没事儿都在走廊里聚成一溜儿靠着教室墙根晒太阳,还以为肚子里能晒出个大馒头。
下课后方卿去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小袋糖果,这还是乔万山给他的,他没舍得吃,只偶尔拿一小块在嘴里放着。
他刚要把那袋糖拿出去给学生分,杜德明堵在门口:“哟?方老师这是干什么呀?”
看得出来杜德明的日子也不好过,整个人缩水了一圈,衣服挂在他身上都有点空荡了,“快评优秀教师了,方老师这不会是要买学生的嘴吧?”
方卿不愿理他,径直就要出去,手里的袋子却被杜德明一把夺过去,嘴里还招呼其他老师:“我们这些上课的,站在讲台上才是真消耗,他们坐在座位上又不累,你有这心思,不如分给我们大家。”
说着就把糖分给办公室其他人。
分出去了,方卿也不不好要回来,他没说话,从杜德明让开的门框里望向外头,没孩子在外头疯跑了,没劲儿跑,聚在走廊里玩一种游戏,拿手指头戳胳膊腿,会凹下去一块,比比谁凹的时间久。
方卿想起上回把水草抱上草席的时候,手不可避免地碰到她胳膊腿,按下去一个瘪窝,就没再起来过。
死人的皮rou凹下去才不会起来。
大白天的,方卿突然有些心里发寒。
放学的时候乔万山赶着骡车在城西口等他,自打从矿井回来,乔万山天天跟着接送他。
方卿到跟前,瞅一眼车上,啥也没有,他问:“你忘记买面啦?”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唠叨着呢。
“没,俺没忘,”乔万山扶了他一把上车,“俺带了五块钱,在街上转了一圈,没人卖!”
有钱也花不出去,方卿这才意识到饥荒是真的来了。
快出城的时候遇到几个孩子,手里拿着大白面馒头,时不时拿指头捏下一块放嘴里干嚼。
这几个孩子长得怪异得很,四肢瘦不拉几的,肚子却胀得像个皮球,肚皮呈现一种透明的状态,太阳底下,方卿隐隐约约觉得能看见里头绿肠子。
来上课的路上他也看到过,这会儿才真正觉得不安。
那几个孩子在路边站成一排,拿眼直愣愣地瞅着他。
方卿有点怕,往乔万山跟前缩了缩,他问:“哥?你看他们。”
他不明白,这吃得挺好,为什么长成这个样子,是害了什么病吗?
“那可不是什么白面馒头,”乔万山瞥了一眼,一手赶着车,一手揽了揽他,“那是观音土。”
观音土,名字起得真好听,听着像是来救人命的,实际却是抓人魂的,其实就是白泥,吃下去饱饱的,却拉不出来,要是吃多了,能活生生胀死。
晚上村里又有放电影,这回他俩去得早,坐在最前头,这么大的事儿,竟稀稀拉拉没什么人,人都在家躺着呢,不想费劲儿出来。
电影的旁白是一口北京话,怪沧桑的,方卿觉得说话的人要哭了一样。
打头几个镜头走过北京的辉煌美景,几个宫殿、皇上的宝座、颐和园、大牌楼和西太后用来过生日的排云殿,再到昆明湖、十七孔桥、石舫铜亭和两百七十六间长廊。
“美啊,真美啊,”那旁白说。
乔万山在底下跟方卿咬耳朵:“等往后有机会,俺带你去北京瞧瞧。”
他把方卿的手偷偷地拿在手里,揉着人中指的茧子说酸话。
他还以为北京那地儿都是这样的。
谁知镜头一转又到了破落的平房旧屋,人靠着墙根,跟清水村屋呀、人呀的没啥两样。
黑白幕布里的人两手背在身后在街上溜达,北京话还在说着:“卖了一天的力气了,连一顿饱饭都吃不着。”
那人看了一眼路边牌子,上头是白粉笔字,念了一遍:“达治桥,还说什么呀……”
镜头终于对上他的脸,一个扎着白头巾的老大爷,眼镜像是要睁不开。
“我今年六十多的人了,可我......我饿呀,我饿了好几天了,我的眼前直发黑,”他抱着一根木头柱子,然后又松了手直往下滑,“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完了,哎哟!”
他说饿的时候幕布外头也有人跟着喊饿,有小孩子在大人怀里直哭,大家都有点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