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些年画了肘弯、前臂、手掌、手指的器械图不下百张,却也从来没人愿意以身试险让他施行过一次。这巧匠人信心虽足,说话间却仍有些没有底气,“舞刀弄剑应是使得,但若要做些细密的针脚活儿怕是不能的。”
“能杀人就错不了。”坐定于太师椅上等着接臂,叶千琅方欲阖目养神,忽见一位御医拿着一方shi润的帕子上前来,抬手就要蒙在他的脸上。
“这是什么?”叶千琅凤目陡睁,灿若一道疾电,吓得那御医径自打了个冷战,手中帕子也落在地上。
哆哆嗦嗦回话道:“到底是要动刀子把rou割开,下官特意备了一些‘失魂散’来给大人安神,囫囵睡上一觉,无痛无觉地就把这铁臂按上了。”
“不必了。”这世上叶指挥使独信自己,夜里的浅眠从不安生,又岂肯在这些生人面前迷醉入梦“失了魂”,当下命令道,“就这么来。”
那巧匠人手攥剔骨尖刀,将断臂处的旧痂一点点揭开,又举一碗辣酒泼倒上去——
碗口也似的一个骇人创口,筋骨分明,鲜血淋漓不尽,看着那鲜红血rou被酒ye激得发白,就连一旁数位御医都因这惨烈景象感同身受,莫名觉出自己右臂一疼,不经意间已浑身冷汗。
唯独叶千琅只是极浅极微地皱了皱眉头,复又恢复一张毫无波澜的面孔,莫说一声言语,便连一声轻哼也没有。
“书上说关二爷刮骨疗毒时尚能饮酒吃rou,谈笑自若,咱们叶大人竟也不遑多让,想来也是天上的武神仙下凡,实令我等五体投地!”
在场众人半是奉承半也真心称奇,殊不知这叶大人既不是武神关二爷,也不是七情断绝,六感全无。
割rou去痂,削皮断筋,直至刀尖入骨三分。鲜血流了满身满地,叶千琅脸色微白,神态依旧平静。
须知这点痛于他实算不得什么,当日那穿心一刀,才是此生最痛时候。
熹宗这座靠山终是倒了,魏党人人自危,有劝他自立的,也有劝他请辞的,倒是魏忠贤没慌也没乱,一双鹰眼紧盯思宗,照旧按兵不动。
实则比起那些一味劝进的心腹与爪牙,这老阉狗虽大字不识,倒比那些学富五车的翰林元老更识时务,知轻重,人人想当皇帝,可这帝业到底不是谁都能成的,霸才与霸气缺一不可,还须两分天赐我取的时机与运气。
比起孤注一掷去夺帝位,他更掂得自己斤两,乐得维持现状。何况在他眼里,姓朱的皇帝里靠谱的原也寥寥无几,尤是近来几位,武宗好“豹房”,世宗嗜“红铅”,光宗命丧红丸就作了“一月天子”,熹宗成日里凿凿弄弄俨然是个“木匠皇帝”,这些掌八荒四合的真龙天子非是贪yIn好色之徒,便是懦弱无能之辈。
这思宗是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还是胸怀大明江山的中兴之主,合着还能再观摩观摩,没到非得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偏偏这新帝的脾气心思好似重重深山雾,虚飘飘的不教人瞧个真切。今儿赐了魏良卿免死铁劵,明儿又废除了东厂刑狱,一会儿示好,一会儿削权,合着糖跟鞭子哪个都不能少,这忽亲忽疏的态度,实难琢磨得紧。
这场皇帝与太监的角力长达两个月之久,京门九衢间人头熙攘,热闹如常,太和殿上却是一派山雨欲来前的暗流汹涌,如此真真假假地互相猜忌、试探与对峙,终是崇祯帝突然发难,先打发走了宫中的客氏,又设计迫使兵部尚书崔呈秀主动请辞回乡。
崔呈秀何许人也?既是魏忠贤的坚实一臂,也是魏党中真正掌权的一只大手。
若说一开始魏忠贤还抱有侥幸之心,想着能继续当他呼风唤雨的九千岁,眼下这形势竟是再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必得给自己备一条后路了。
于是着了一些人寻了一匹骏马送去叶府,说是碰巧又见一匹不啻赤兔的好马,知他失了雪魄之后,一直没寻着合心意的坐骑。
那一拨人送马而来却一时不走,满屋满院地张望打量,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声——自打这叶指挥使自漠北回来,九千岁偶或旁敲侧击探一探口风,可真真正正、明明晃晃的也只问过这一回。
“厂公令我等问一句大人,东西拿回来了吗?”
眼前端的是匹好马,蹄骨坚硬,肌rou贲张,毛色白中泛金,其魁伟雄奇之态尤甚雪魄,想必也真能与赤兔一争。叶千琅将目光自马身上挪开,平静回道:“劳烦回禀厂公,卑职失职,有负厂公重托。”
提及赤兔马,免不得就得想到吕奉先,叶千琅心里明镜也似,这是魏忠贤变着法儿地刺探自己到底起没起异心。
这些年叶指挥使不争浮名,不攘虚利,虽是魏党之中最利的一柄杀器,指哪儿打哪儿是从未有怨尤,倒也一刻不忘提醒自己,顺境尚有烹狗藏弓之虞,何况目下已是大厦将倾,他魏忠贤知道以那件稀世的宝贝讨好新帝,自己却也不傻。
几姓家奴都无关痛痒,活下去才最要紧。
这厢魏氏一党琢磨不透新帝的心思,各个惶惶不可终日,那厢十七岁登基的崇祯帝却也如履薄冰,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