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雪纷纷无尽,悲风嚎于冻土,极目望去燕都外三千里,皆是大雪倾盖天地,一片刺目的苍白之色铺陈,遥遥有朱红色的旗台如星尘坐落,百里一座,以为行路的指引。为了隔离终日暴雪的外城,燕都建造了极高的灰黑色城墙,这种特殊的泥土可以抵御极寒,如铁牢包围里面的城池。
更深入一点,燕都十城中心的帝京,是现今唯一还能勉强分辨时节的城池,保留着从前的繁华与辉煌之色,是士族王权还能聊以自慰的盛景剪影。
入夜,此时正有数匹马从城门奔入,直上官道,一路呼喝众人避让,飞尘乱扬,路人纷纷跌撞规避。这行人行装干练高调,一身棉衣毛裘下,俱是朱红衣袍,金光粲粲。
更令人咋舌的是,他们手上各挽一条铁链,飞马拉着一辆铁车而行,上面雕刻了九眼青蛇,刃断七寸。
原是宫里专为皇室做事的亲卫断金司,铁车里正是他们此行从都外押进帝京的犯人。
此部门由先帝提拔,至今成立五十载,其中多是天子、皇嗣的近臣,为了杜绝勾结党羽的事情发生,其中一半是自五湖四海招安来的能人死士,一半是从小培养的大内高手。
他们所掌之事则极为繁杂,不受除天子外其他官员的管辖,勘测地理、调查密案、清理异党……凡是君王所指,皆可平之。
飞驰京中的数人抵达了府衙前时,已有人在庭中烧好了炭火,府衙内暖如三月,热酒摆了一地。
一人下马后搓着手,招呼大家将犯人拉入狱中,直奔向炭盆,一边大声抱怨:“差点没冻死老子,回到帝京才感觉到了人间。”
“你一天天在帝京好吃懒做,出去外头一趟哭爹喊娘,我十五岁就敢单衫到燕都外卖炭了。”烧炭的年轻人笑着挤兑他。
“放屁,你爷爷我这次可数得上头等功,跑了三百里地才把这小子抓到,中途还遇到了雪暴。”
“嘿,阿光,你不知道,是今年北地更冷了,凿冰深了足有一寸,鱼影子都看不到。”
“一寸?这样下去,恐怕连燕都都撑不过几年。上个月南边的弟兄说今年田里的收成只不过一成能活。”
此话一出,司内诸人面色不由齐齐苍白,其中年纪大些的人想到什么,露出些灰暗神色,一时话题寂静,炭火爆出几声闷响,裂缝中的红色正冷冰冰地跳跃在所有人眼底。
三十年前,天灾悄然蔓延全国,先是南方大旱无收,再是北方冬寒大雪不去,中原湖水断流,关外沙土涌埋。后来演变剧烈,被波及的国土越来越大,治世正盛的王朝惨遭打击,短短三十年,五迁帝京,最后只剩下燕都十城踞高地,得地势,还未受天谴遭殃。
路横尸骨无人收,欢笑不见门堂间。
祭祀拜祖都弄了,一点成效不见,反倒叫人越发忧心,不知何日连燕都也将倾覆。
其间亦有谣言或乱军,皆被断金司的雷霆手段镇压。好在最近三年的天灾似乎稳定下来,没有再进一步的趋势。
那坐在最左边的阿光开口:“行啦,别说这些了。待会叫奉大人听到,指不定赏我们动摇人心的板子。”
蓄着络腮胡子的汉子仰头喝了两口酒,突然冷笑一声:“这受冻受热的苦差事让我们去做,他倒好,整日靠着张脸在帝京里谄媚主子,就能当上我们断金司的头。真是了不起。”
“你他娘闭嘴吧。”旁边的人赶紧伸手去捂他嘴,“你常不在帝京,未曾和奉大人打过交道。”
“有什么说不得?你们心里能服气那娘们脸?”那汉子两碗酒下肚,本就藏着窝火,一把搡开人,越说越大声,“哥几个哪个不是出生入死混来的,他?一个士族子弟,不过是三皇子的座下走狗!”
正谈论着,一阵脚步声却急急慌慌从外头掠过,伴随狂风骤雨似的衣物翻飞之声,又有墙瓦破裂的闷响。他们从城门回到司中已有一个时辰,燕都此刻已经到了宵禁,又有谁敢在外奔走?
阿光眉头一皱,他已闻到了一点血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喷薄。
“——来人!”
汉子还在酒意里,只感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如刀子刺进耳里,听得字字清楚、耳膜震鸣,好似脑中有颗雷火弹炸开,嗡嗡环绕,他双眼一晃,又正好有酒劲在身,竟被这暗含内力的声音震得跌摔下椅。
刚捂嘴的同僚连忙扶稳他,便听得两扇重门被人撞开,一个瘦小鬼影似的人滚到地上,衣衫褴褛,面色青紫,赫然是他们刚捉拿回来的犯人,在康城杀害二十余人的“回春药郎”。
众人面色一变。
那药郎极擅长诡计,身法更如泥鳅,他们费了极大功夫才抓住,暂且囚在隔壁暗室,等明日大理寺来提。他们回到堂中喝酒,竟不知何时叫他在断金司内逃脱,还无一人发觉。
一路气定神闲的回春药郎,现在却满脸是汗,面色发青如死人,如老鼠遇到猫,一顿连滚带爬,想靠他最擅长的折骨功,伏地窜滑到暗处。
“铮——”明亮的影子比夜雪更白,刺破狂风,一把银枪从门外飞入,直接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