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倒是一点也没挣扎,神情也好像显得更加温顺。他细碎的浅色刘海有些长了,在眼前垂下来。所以除了知道他身体实际情况的李云飞,没有人会知道在那柔软的刘海下面,右边本应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恐怖的肉洞,他本应清秀的面容现在也因为缺乏支撑变得有些轻微得不对称。但另一边的左眼红得像血,从发丝的缝隙里漏出来,散发着他浑身上下唯一的温度。那剔透眼睛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沉默中燃烧的暗红火焰,再一看又像透亮的红宝石,此时正幽幽地倒映着李云飞和自己苍白得如出一辙的面孔。
当务之急是要赶在处于崩溃边缘的身体倒下之前把人弄回
但李云飞手上的动作不是这么说的,他也没耐心再等那个大不可能得到的回答。
指尖病号服单薄的触感让李云飞的眉头拧得更深。
最后是李云飞没有忍住,伸出双手用着实不容挣脱地力道攥住了23过分细瘦的手臂。
李云飞摇头,男人脸上的几道骇人疤痕刺得他眼睛痛,他只能尽可能地说服自己用当前能摆出来的最温和的态度看回去…
李云飞心想男人都可以算是有从地狱到人间走了一圈,如果都这样了还能正常地和别人谈笑风生,那才真的是一件诡异至极的事情。
诸如此类的异常层层叠加,后来当李云飞市民档案管理处,被告知查不到任何可以对应的资料时,他也丝毫不觉得意外了。
果他晚十分钟才经过那处规模不算很大的私人墓地,又或者他没有注意到那处鬼火般幽幽燃烧的烛火,那么那口被刷成雪白色的木制棺材可能就会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掩埋,彻底抹去躺在里面的安静得像死了一样的男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最后只剩下一个清冷无言的墓碑。
李云飞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夜里在海滩上上演的一幕——那只瘦到只剩骨头的手从墓坑里拼了命地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那只鲜红的眼睛被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点燃,面色白得像鬼的男人用粗哑得像被砂砾磨过似的声音对他说“救救我”……只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听到过男人开口,李云飞甚至开始怀疑那天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晨雾里,好像一尊散发着微光的雕像,又好像一个稀薄鬼影,只要李云飞手上的力气稍微大一点,就随时都可能会在清晨吸满露水的空气里碎掉似。
“二十三”。
原因是男人对23这个数字异常敏感,如果听到相关的时间或日期,他的眼睛一下就会亮起来!简直是像一条听到命令的狗狗,挺直身体,径直看向那个说出这个数字的人。于是先是在护士之间,渐渐地变成病房里的所有人,虽然没人知道其中的真正含义,大家都开始把23这个数字当成了这个没有亲人朋友,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也好像没有未来的可怜人的代称。
他非常熟练地用自己的羊毛大衣裹住23习惯性弯腰弓背的枯细瘦弱的身体,又伸手理了理23凌乱的衣领。
但现在气温毕竟还没有升上去呢,再加上这样天都还没亮的凌晨又能暖和到哪里去?看着23露在外面的苍白脖颈,李云飞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开始痛了。在这样的天气下连普通的健康人穿得少了都可能会病倒,更不要说这个人两个礼拜前还躺在icu。
李云飞望着封面上需要填写姓名的的空白处愣了。
他明白这是n市的政策。流浪者如果没有死在冬天的冷风中,那么找得到亲人的话就支付路费送回老家,不然就遣送到他们那里。李云飞有些唏嘘地想,如果病人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就会被按照接收的顺序用编号称呼,他也不知道男人如果被送过去了会是第几号。
“我带你回医院,好吗?”李云飞还是屈服了,他把声音放低到不能更轻,沉沉的像是吸饱了融在晨雾里的水分。
被叫做23的男人当然没有接话,他径直地看向李云飞,眼里有一丝恐惧转瞬即逝,但瘦削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层讨好的微笑。
但是在档案室负责人开始变得不耐烦的催促下,他皱着眉在档案的封面上用端正有力的字体写下几个大字。
“您不正好就是疗养院的人吗?如果你们那里有床位的话,把他送过去会比较合适吧。”档案室里的负责人轻随意地敲了几下键盘,把可以算得上是一片空白的档案推回到李云飞面前,轻描淡写地说。
李云飞摇头收回发散的思绪。
“一会儿我们可要被护士长骂了。”李云飞有些苦恼地着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男人,他无可奈何地把23胸前大衣的衣领拉紧,“天这么冷跑出来,到时候再生病怎么办?”
他听护士长跟自己抱怨过,有三番五次给领导打报告,希望能订购新的一批更加厚实的病服。只是这件事情总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几年过去了,现在医院提供的依然是这一批已经用旧的库存。最近这几天眼看着春天将近,天气再暖和一点自然就不需要新的衣服了,看来今年这笔预算也能成功地节省下来,希望转年能变成院里急需的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