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的人,看到那么多人因他而死,该是何其痛苦。他陷在抑郁的情绪里,负罪感只会越来越深,直至被黑暗吞没。
林非鹿握住他的手,像想努力给他温暖和力量似的,语气却放得轻轻的,问他:「大皇兄,你以为没有你,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吗?」
林廷还流着泪,shi着睫毛看着她。
林非鹿说:「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的。总有一个人,会站在你如今的这个位置,成为这场权势之争中最重要的那颗棋子。反而因为如今站在这个位置的人是你,才让很多事免于发生,很多无辜之人免受牵连。」
林廷怔怔地望着她。
林非鹿认真地说:「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我,都做不到像你这样善良。我不会为了别人伤害自己,为了自保,为了活得更好,很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到最后都会试着去做。可是你一直没有,廷哥哥,你一直到现在,都守住了自己内心的原则与善良。因为你的存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很多人免受其难。」
没有人因你而死,反而因为你的存在,救了很多人。
林非鹿的这一番话,其实有偷换概念的存在,却也说的是事实。
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可能早就跟阮家站在统一战线上,为了储君之位大打出手了。争得越厉害,波及越广,死的人就会更多。
而这一切因为林廷无声的反抗和阻止,都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林非鹿伸出手去,轻轻揩了下他眼角的泪。
她手指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软软的,暖暖的,就像她此刻的声音:「你可以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难过,但不必因此愧疚。因为愧疚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让一切变得更好。哪怕你想赎罪,也得活着才能赎对不对?」
林廷看着她漂亮又温柔的眼睛,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每次当他被母妃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急得只知道抹眼泪的时候,小鹿总会聪明地帮他找出解决的办法。
她从小就这么无所不能,他不仅宠爱她,更信赖她。
就像现在她这么说,他好像就真的没那么难受了。好像黑暗里透了一缕光进来,让他能得以喘息。
院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在里头时就听见外面火急火燎的声音:「我的廷儿可是醒了?廷儿!」
紧接着房门便被推开,阮贵妃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进屋看见林廷坐在床上,顿时哭着朝他扑过来,将人搂进了怀里。
林廷也是很久没有被母亲这么抱过,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阮贵妃边哭边道:「廷儿,是母妃对不起你,母妃不该逼你,母妃以后再也不逼你了,你想做什么母妃都不拦着你了,我的廷儿,我的孩子啊……」
林廷竟有些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林非鹿。
林非鹿不得不开口:「娘娘,大皇兄才刚醒,身子还虚着。」
阮贵妃一听赶紧将他鬆开,但还是拉着他的手哭泣不止,一直到林帝进屋来,才堪堪收住了。
林廷见父皇进来,想起身行礼,被林帝止住了。他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子,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最后才又嘆又痛道:「做什么这样作践自己?寻常百姓都知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堂堂大林皇子,有什么事非要用死来解决?」
林廷垂下眸去,没有说话。
太医进来回禀了病情,得知林廷无恙,林帝和阮贵妃又交代几句,才终于回宫了。
林廷得知自己昏睡多久小鹿便在这里守了多久,一时之间又感动又愧疚,对她道:「你也回宫去吧。」
林非鹿叉着腰大声说:「我不!我就要在这看着你!万一你又喝那个什么什么草怎么办,哦对了,那东西你从哪搞来的?我要去把给你药的人抽筋扒皮乱棍打死!」
林廷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笑,她也就笑了。
两个人对视着笑了一会儿,林非鹿突然问他:「大皇兄,现在贵妃娘娘不逼你了,你可以过自己的人生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林廷愣了愣,好像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没有什么想做的。」
哪怕因为林非鹿偷换概念的开解,他不如之前有那么重的负罪感了,但抑郁的情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这么多年的逼迫和折磨,那些黑暗早已如蛛丝一般缠住他的心臟,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到压抑和厌倦。除非彻底将那些蛛丝连根拔凈,否则他永远变不回曾经那个林廷。
林非鹿有过身患抑郁症的朋友。
前一天晚上她们还在酒吧一起快乐蹦迪,那个女生笑得比谁都大声,跳得比谁都欢,第二天早上,林非鹿就收到了她跳楼自杀的消息。
那些情绪无孔不入,哪怕前一刻笑着,下一刻也能让你哭出来。
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要你的命。
林非鹿袖下的手指捏成了拳头,指腹贴在掌心时,能感觉到自己的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