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来给他上药吧。”
咣当一声,是人跌倒了把净桶撞倒的声音。
一张小嘴炮仗似的说了一串,折眉终于等她训完,温温地笑了笑,说:“谢小姐教训。”
其实梦生声音也娇,但不是景阮儿那种娇媚,也非温软,纯粹因为声音里带了点稚嫩的娇纵。
多来走后门的女客不爱他这款。
“我来吧。”
折眉想,她也许为了避免他尴尬,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甚至会带着她的小情郎暂时离开。她年纪虽小,人却很体贴,自己这样不堪的一面她肯定不愿意见到,会刻意回避。
“……”折眉心里一颤,被烫到了似的,低下了眉。
4
江霁辰没再问。
又是那个“丫鬟”?
天黑的快,这点时间夕阳便沉下去,天空是浓郁的墨蓝色,初撒碎星没几颗。陶氏已经处处上了灯,只有折眉的屋里黑漆漆的,梦生还没走到门前,过人的耳力便使她听到侧屋传来女人娇娇的一声“谢哥哥怎么不过来扶着我呀,我要站不住了”。
“不疼。”
他站在台阶上,身边是夜色里模糊的蔷薇花架,梦生却仰头站在下面的灯光里,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他的眼睛没有看梦生,反而是带着一股强烈敌意盯住了折眉,折眉先生自己伸手压住冰块,温声说:“不劳烦了,我自己来。”
江霁辰冷淡无波的声音响起。
折眉先生黯淡的眼眸总算拨亮一些,仿佛很乐意挑拨这对小情人、挑动江霁辰别扭似的,露出了明显的笑容。
横冲直撞,天性使然。
最终是折眉自己上的药。
江霁辰和梦生面对面坐着,说:“你的冰水圆子要化了。”这冰水圆子并非指人们正常吃到的圆子,而是糖水结的有些沙软的冰团,里面包着不同
折眉仍是不语,映着灯光的眼睛染了点笑意。
啧。
梦生往侧屋看了一眼,此刻蛟目未现,她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听见几声缓慢的脚步声,应该是折眉去了。随后是液体倾泻在水桶的声音,那个女声又撒娇的要求谢哥哥给她擦拭,折眉仍然没有声音,只不过很快,那边就乱了起来,她听见响亮的一耳光。
梦生听着女人恶毒的咒骂,和掺入其中几句娇声乞求,在男人长久的沉默里有几分癫狂的意味。她蹙着眉,迟疑道:“或许我该过会儿再来。”
她三两步跨上台阶,夺了折眉手里的灯,捏着他下巴更仔细的看他脸,待看到新打的巴掌印下面旧的还未消褪,一时脸色更难看了,问道:“她昨日也打了你?你还替她遮掩了?先生这性子未免太软了些,她若欺人太甚,你管什么能不能打女人的废话,再说巴掌挨到脸上,你打不得还躲不得吗?”
她手心温度比常人更高,冰块贴在她手心,另一面压在折眉火烫的脸上,碎冰不一会便小了一圈,梦生正准备去把剩下的冰全部拿来,一只修长白皙的玉手已经伸出来,把她的手从折眉脸上移开。
不过并没有等她离开,侧屋的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身姿颀长的男人提着灯出来了。灯光不是很亮,只隐约照亮了折眉先生消瘦的下颌线、骨节分明的手指,和一片垂下去的深色笼纱衣袖。
梦生举手发誓:“不是你送的,你送的我哪舍得给他,真是我娘给的。不过我不太在意罢。”
“怎么不进去?”江霁辰问她。
梦生停顿片刻,叹了声:“先生好似比上次看见,更加的不快乐了。先生有话跟我说吗?”
已经被冰麻了。
但梦生蹭蹭蹭跑上台阶,远远的就叫:“她竟敢打你的脸?!太放肆了,便是我不来,也该有陶氏里管事的来教训她,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江霁辰平常看起来已经很高了,不过到底也才十六岁奔十七,在身量高于普通人的折眉面前硬生生矮了一头,只到他的鼻尖位置。况且折眉的神态并不如声音那般温柔,两个男性这边剑拔弩张,梦生毫无察觉,拿着盒子过来,举起袖子把化成水的冰块擦去。
梦生辞了鸨娘,领着江霁辰说要自己去找,然后一径去了折眉先生房前。
梦生把他拉到屋里,点了灯,然后把手里打包来的冰水圆子打开,从盒子里拿出几颗碎冰,用手指捏着压到他面颊通红的掌印上:“本来想着天气这么热,带点冰甜的给你开个胃,现在刚好用上了。先消个肿,等会上药。”
“那我给你上药。”她随手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然后就被江霁辰抢在手中,拔掉了塞子。
路上江霁辰问她:“真有玉佩留在这里了?是哪块玉佩?”
不等她开口,江霁辰先她一步捞起剩余的碎冰要往折眉脸上敷,折眉先生微微侧头配合他,只不过这一幕看起来没有想象中友好——梦生忍不住皱眉,伸手探了探他的脸,问:“还疼吗?”
所以他不曾开口,只维持着死寂般的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