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这种不动声色的能力大约也是爸爸遗传给我的——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从村子里出来念大学。
6
什么潜质？变态的潜质吗？
我低着头匆匆走过。
白鹿原属于半地下结构，入口在一家奢侈品店的试衣间里，出口是一家美食城的空置仓库，整个建筑严格来说都算地下室——占地数千平米，分三层的地下室，而且采取严格的会员制，每年都要交取一笔不菲的会费。要不是我的舍友家里颇有些能量，我怕是一辈子也进不来这里。
菜单不厚，薄薄的一册，分成了几栏，第一栏就是名字，还附有蒙住半脸的照片。其中不少都不太像真名，我猜应该是艺名。询问侍者之后，他回答说，完全卖身给会所的只能用会所规定的名字，偶尔来找乐子做M的可以随意，只是前者有工资，后者要交会费。
暑假要结束了。
7
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村子方圆十里，到了江城，到了大城市里来。高铁票只有一张，爸爸没有跟来。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爸爸分开这么远。
怎么可能吓到我。我心想，村子里但凡有个女人罚跪祠堂，场面可都比这刺激多了，那简直突破人类的想象力，真的是往死里整。
后面三天，村子里几乎看不到以前一直游手好闲的男人们了，就算偶尔看见几个，也是一脸令人作呕的餍足回味的表情。
我略略有些失望，但是想到哥哥对别人喊他名字的反应，我心里又腾起了隐秘的希冀，也许，会所图省事，没给他改名呢？
我的其中一位舍友是个富二代，我一直有意与她结交，现在看来这种结交果然是有用的。
平淡无奇的大一生活很快就过去了。课余时间，我加入了学校的新闻社。翻阅往期报道时，我看见一则寻人启事：杨悦学姐在校外几百米不到的白鹿街失踪。
舍友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带着我在入口处刷了会员卡，各领了一只面具，然后在负一层的中央大厅随便拣了条沙发坐了下来。
白鹿原的地址和几个失踪校友失踪之地十分接近。我感兴趣地向她连连追问。
全都围拢过来，指指点点，哈哈大笑，眼神交流，心照不宣。
我知道这是一个SM会所，或许负三层还有更刺激，更突破下限的东西，但这至少还是富人的游戏，以观赏性为主，披着一层“会所”的遮羞布，不会弄得致残致死。
她看出来我想问的不是那些所有人都知道的东西，而是另外的，更隐秘的东西。
“还是静安，老一套。”她说，然后示意他把菜单递给我，又说：“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吧？希望没有吓着你。”
江大住宿条件很不错，我有了三个舍友，都是城里人，两个江城的，一个越城的。
舍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她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觉得我有这方面的潜质，今天带我来这里，发现果然如此。
8
我觉得可能是我从爸爸那里继承到的一点基因在起作用：总是能让人轻易产生亲切感，同时又足够敏锐，能看见很多细节之处，又足够聪慧，能够支持我做出合适的判断，并采取恰当的行动。这些可是人际交往的不二法门，窝在村里十八年，我这一手绝技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我和我的舍友们都相处融洽。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毕竟城市对乡村的歧视仍然没有完全消除。
我向我的舍友们询问白鹿街。她们对那一块儿都挺熟，那边有一条街的礼品店，书店，奢侈品店，就是在赚江大有钱学生的钱。
看见我感兴趣，她看看我们下午都没有课，索性拉着我准备一探白鹿原，说要带我“长长见识”。
中央大厅里三三两两也有不少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戴着和我们领到的同款的面具。他们一部分站着或坐着，手上牵着绳，另外一部分跪着，脖子上系着项圈，被他们手上的绳牵着。
我一点也不意外。杨姐是江大的学生，康姨是一家旅馆的门房，还有很多已经埋骨的阿姨们，她们或曾经是某大学的学生，有父母同学，或曾经是某单位的职工，有丈夫儿女。
全村人凑钱给我买了一张高铁票，他们说，咱村出去的是闺女儿，又不是糙小子，总不能坐牛车呀。
等另外两个舍友结伴去打饭了她才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白鹿街上有一家有名的“按摩会所”叫白鹿原，一边说还一边向我挤眉弄眼，确认我真的理解了“按摩会所”的深层含义。
我想说，我们村子里这么穷，什么时候有钱建的祠堂啊？但是那时气氛太可怕，我没敢问。
她熟练地向悄无声息来到我们身边的面具侍者点单。
我垂下眼睫，借翻菜单的动作隐藏思绪。我心想，我日日思夜夜想，得到了我的哥哥之后要怎么对待他。想了五年，忍了五年，常言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加之家族基因传承，我爸又不是什么好人。这么一看，我是个变态好像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