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八十年代的一件小事,架空,架得特别空。
从乐平到首都只有几百公里,和润买了一张火车票花了十一元三角。他攥着那张票看着窗外,离他站在冯江天面前还有四小时。
电话里冯江天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和荧幕上、收音机里听到的全不一样。和润几乎没认出来那是家喻户晓的大名人大明星冯江天。她听上去和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差不多。她说的话却很有技巧,哦哦小和吧,你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好的那就中午见,我请客!一定请客,好的连声不迭的客套让和润冷笑,他知道对面是她的丈夫和女儿。
冯江天本来想在宾馆见他,和润拒绝了,于是她们约在了宾馆后头的一条街,顺着胡同慢慢能走到陶然亭公园。
不为了林若南,和润作为一个长得太漂亮的男孩子,他敏感地排斥和陌生女人在宾馆这样的地方一同出现。
所以他和冯江天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胡同口,他抬头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一个穿着黑棉衣的女人朝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他有所预感,两个人对上视线后,女人露出了一个非常明亮的笑容,直直朝他走过来。
和润吃了一惊。因为林若南的关系,他心里已经把冯江天本人预判成了一个委琐卑鄙、衰败老朽的女人,他没想到冯江天本人确实风度翩翩又谈吐得体。谈吐得体,这四个字绝不是随便说说。她有一口非常漂亮的普通话和洁白的牙齿,和润说不清哪个更让人注意。她嘴里每个字吐出来都让人觉得像是字典上黑体印刷出来的一样带着好看的形状和油墨的香气。同样的话别人说是含混的、随便的、不确定的,说一句话像是吐口痰一样随便,而她说的话却是深思熟虑的、有内容的,尽管那内容就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好,小同志。
和润第二次惊讶就是被她这老套的称呼方式。小同志这三个字轻轻戳了他一下。
我们走吧。和润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又开始在心里温习草稿。
你还有什么要对林若南说的吗。这是草稿第一句。和润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冯江天看了过来,她们停在了一个路边的长椅上,背后就是陶然亭公园的角门。
哦,和润,你的睫毛很好看,像玛丽莲梦露。她关切的眼睛凝聚在他脸上,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和润张了张嘴,又措手不及了。他听说过玛丽莲梦露,她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觉得玛丽莲的美在于她的身材和笑容,但一个美人的魅力更多在于细节和润,你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吧?我这里用了美人,就是希望你不要有性别之偏,美人之美在于人,不在性别。
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和润,仿佛希望得到他的肯定,而和润没法张嘴反驳,他被这一番新奇的美人睫毛论吸引了,何况作为当事人,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不显得自己不够谦虚。
我最欣赏玛丽莲的地方就是她的睫毛,人说万种风情悉堆眼角,这眼角就是睫毛决定的。她的风情就是被睫毛烘托的你看过她的电影么?
和润感到一阵尴尬和没必要的羞惭:没看过。
啊。她住了嘴,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不知怎的让和润突然很想关心一下自己的眼角睫毛到底有什么风情,他听到她简短地为自己的话做了个总结:你的睫毛就有那种美人的风情,你知道我们这种人总是会对细枝末节的地方有些偏执,别见怪。
我们这种人!和润不能不细致地品味着从那口洁白的牙齿里说出来的带着油墨气味的黑体字。她把这五个字说得又像是一种自谦和俏皮,又像是拉开距离的自傲,和润在这两个感觉之间模糊地摇摆。
但是,一个风度翩翩、家喻户晓的女人这么真诚地赞美着你,和润很难不承认自己受用。和润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睫毛,没人说过这点。不过和润确实爱惜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引起过父亲的遐思和追忆,他小时候听到过两次父亲抱着幼小的他,对镜说你的眼睛和你妈妈一模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在他的回忆里清清楚楚,简直像他生造出来的。可和润坚信这一幕发生过,尽管父亲在他记事后再也没有说过关于母亲的话题,但他去世也没给和润一个再次确认的机会。
你的睫毛像玛丽莲梦露。和润的脑海里回响着这句话,从没有人这样夸过他。他可能会把这句话记一辈子。
母亲的眼睛也会有这样的美人风情吗?母亲可能从未听说过这个一脑袋金发的外国女人。
冯江天又不说话了,她低头点了一支烟。白色的烟雾空出来一小段合适的安静。
和润意识到冯江天在等待自己开启那个真正的话题,她们两个都共同忽视太久了的话题,他赶紧说出来:
你还有什么要对林若南说的吗?
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少掉了他预想中的气势和义愤,显得轻飘无力,甚至像个局外人在探知别人的隐私八卦不,不是这样的。和润想起林若南那眼睛红肿的样子,他低头不停地翻找着给他的什么东西,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