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过几日定宁山上的凉爽,再下来大都,只觉得真是热得难耐了。知了被日头烘烤得天天鸣个不停,聒噪声音听得烦心。
祝鸠倒免了这些忧虑。她屋里储着过多的冰,门窗也闭得严实,自然清凉消夏。
“碧落……”祝鸠踢掉闷得厉害的鞋,倚在案几上,展开了信纸,就首先看见这两个字。
这一下就教她坐端正了,匆匆扫过短短两三行字,立马细致地沿着原来工整不参差的痕迹折回去,压在了茶盏下。
“月下。”,祝鸠张口发问,“院里新来的那个婢子是否叫碧落?”
月下答得倒很快:“是呢。她可比上一个那常偷懒的丫头做事利索的多。”
前两日院里打发出去几个偷懒的丫头,管家就择了几个好的送进来。这类事情祝鸠向来不关心,这么多年,她能搭理的也就贴身的月下一人,旁的婢子她连名儿都喊不上。
“小姐怎的会想起她来了?”月下深谙她脾性,因而十分奇怪。
祝鸠撒谎已十分纯熟,面上丝毫不漏痕迹:“她身量格外高,名字也特别,竟就记住了。”
“那确是的。”,月下附和,“那丫头个子跟小姐相近了。”
“去叫她进来一趟罢。”,祝鸠道,转又笑月下一句,“你少装老成叫人家‘丫头’,兴许她年岁还大些。”
月下教她说得脸红,又有些恼:“许久之前婢就掌这院里一干下人,到今日遇着的年岁大些的,难道还少了?”说罢,行了一礼,将门推开一条细缝,弯着身缩出去叫人了。
一个个子高高的姑娘低着头,跟着月下走进内室,规矩行了一礼,动作很是利索。
练家子。祝鸠下意识反应。毕竟是将军府,府里也有很些会功夫的侍婢,因此碧落在其中也不奇怪。
“小姐。”来人诺诺地叫声人。
祝鸠歪在榻上,懒洋洋道:“起来罢。”
慵然现毕,祝鸠自己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在他的人面前,又有什么可卖弄盛气凌人的模样的?
人指不定心里还瞧不上她这样的,下作的女人。
“听月下说你顶上的差事做得不错。”
“月下姐姐过奖了,婢不过尽分内之事。”来人还是一副恭顺的模样,也不敢抬头看她。
“真谦虚。”竟真有人叫月下姐姐,祝鸠觉得稀奇好笑。
无聊在拨弄长甲,察觉食指的指甲渐长出来一小截,尖锥样也磨圆了,心里一点儿恍惚。
自她做回洵妙已多久了?一月半……近两月了?
方月下领人进来时,似乎没把门掩实。烘烤热气寻着空隙就涌进来了,竟没被冰吓退,一路奔向祝鸠面前。
冷热交替让祝鸠一哆嗦,手肘撞上了案几沿,案上茶盏也随之支棱支棱响起来。
月下第一时间察觉是门的原因,不等祝鸠开口吩咐,就径直去关门了。
趁这时候,祝鸠二人心有灵,一个轻了脚步上前,一个微微前倾身子,做成了灰色交易。
祝鸠握着那瓷瓶,心里莫名地踏实。
“赏些银子,领她下去罢。”祝鸠目的达成,趁月下还没走回来的功夫赶紧打发。
两个婢子应了声,就悄悄出去了。
复进来时,月下歪着头瞧了一眼,竟出言规劝祝鸠:“小姐还是把鞋穿上为好。”
“怎的?”,祝鸠听她提醒也觉得有两分冷,潦草蹬上鞋,“你从前不管这个的呀。”
月下有些不好意思:“出去时碧落同婢提了句,说内室冰太足,易寒气入体。这才……”
祝鸠突然出言打断月下说话:“你教教她规矩,以后就在我身边罢。”
“这……”,月下愕然。这么多年来,小姐身边只她一个。
“近些日子我总睡不熟,折腾你守了夜,还要白天侍候。”,祝鸠有理有据,“就想着挑个心细的人,替你分担一二。”
“多谢小姐了。”月下闻言很是感激,心里一点不舒坦也散了。
“你去罢。”祝鸠挥挥手,似是倦了。
*
白日困倦了,强撑到黑夜来,就赶忙归家了。浓重的墨色顷刻在天幕上铺陈,祝鸠用过晚饭后闭了会儿眼,再睁开,窗外就是这样景象了。
两个婢子之间很融洽。月下矮一截,要踮着脚攀着碧落的手臂才能够着人耳朵。两个人商量着谁进去唤祝鸠挪去榻上歇着,又恐惊扰其难得的小憩。
“月下,进来点灯罢。”声音悠悠地从内室透出来。月下听罢,拍拍碧落的手,应声进去了。
祝鸠已自行松了绾好的发,坐在铜镜前看那新瓷瓶。
这瓶更像个矮墩。它的盖儿上多压了层油纸,底部隐在暗处的唯一的那条杂纹也没了。这瓶更新、更好。
只是,还给他的上一个青瓷盅,又会去哪里?
她总是想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月下点上灯,又给冰鉴添了冰,茶壶添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