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最忙的时候,谢衍会失眠。大脑充斥着方程式和单词,超负荷运作,明明已经很累了,但是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常常天破晓时才会升起点零星睡意,实在睡不着就爬起来背书。小表妹以为她是面临高考压力太大,谢衍后来也这么以为,还觉得是同学跳楼影响的,但她早就忘记自己失眠的真正原因,也不会再想起。
她从小身边就缺乏靠谱长辈给自己的未来提供长远规划,也不愿意听外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一直以来都是得过且过,富贵的生活过得,贫困的生活也过得,对学业的要求无非就是找个大学,念完好找工作。
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够单纯的。就像她在澜中读书,接触到的师资力量本来就比以前的同学们强,只要她后期不拉胯,怎么也能上个一本,就像她作为普通人的上限早就已经设置好了,一辈子再好好学习努力赚钱也拼不过别的家庭几代的积累。
那是撞不开的藩篱,因为渴慕着高不可攀的东西,所以日复一日地挣扎绝望着。
无处可去,心理咨询室没有她想见的人。就连分别都是被他叫出教室告知,随后她就在漫长的高二暑假里失去了那个人的消息。
于是她开始跑步。十点后澜中的大Cao场上还是有很多晚自习下跑步解压的高三学子,谢衍就一圈一圈地跑着,夏天的暑热刚刚散去,秋天还没有完全到来,澜中那时的夏季校服还不分男女,依旧是白衬衫和黑色薄长裤,谢衍常常会跑到汗流浃背,跑到双眼漆黑,腿一软跪下来。
澜中的电话号码已经被注销,QQ上私聊也不会有回应,他已经回北京了,会在那里高考,会在那里遇到更好的人,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你算什么。
谢衍,你算什么。
大晚上的,偌大的Cao场只有主席台那里亮着两盏大灯,身后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的教学楼,偶尔有人在她身边跑过,黑夜里彼此也看不清是谁。谢衍双手支撑着身体,手下是粗粝的塑胶跑道,她大喘着气,汗水混着泪水流淌过脸颊,她忽然觉得很不甘心。
她这么卑微,这么悲情地思念着谁,可是那个人什么都不会知道,他只会好好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或许在刷题,或许在对谁笑,或许已经喜欢上了哪个女孩子,这些她也不知道。
谢衍慢慢爬起来,手背擦了擦脸,继续跑起来。
她就这样奔跑着,无望地奔跑着。跑过一切,跑过岁月。
周游趴在书桌上睡得很不安稳。他加班到一半,有点困,也许是晚间和谢衍那场不明不白的对话分走了他多余的心思,于是批复文件时越改越累,他摘下眼镜,脸埋进胳膊肘,小憩一会儿。
他早该想到,爱玩刀的女人怎么会那么软弱,谢衍在短暂的困惑后似乎重塑了内心,她本身性格就决定了她不容易被打击到,且心智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成熟,被骗也会很快醒转过来,只是闻听对她影响太大,他才能干扰到她。
有点麻烦。周游心里叹气。他当然希望谢衍安分一些,但是想也知道这不可能,她不欠他的,所以也不会听他的,谢衍只专心自己的事,不关心他的工作,有问题自己解决,更不会向他求助。
那真是没办法的事了,他和她在大学相遇的时候,谢衍已经成年了,足够坚强,足够独立。
周游又开始头痛了,或许是因为身后的窗户没关好,夜风吹了进来。
但是伴随着头痛一起被唤醒的,压过迷蒙睡意的,是心里的喃喃。
她跟我求助过的。他忽然想起。
过年的时候,周游其实接到了她的电话。
应该是他回北京的那一年,高三,是除夕晚上,和好多长辈一整年不得见,就被留在小偏厅说了好久的话,年纪大的长辈们还是喜欢给红包,年轻点且在国外的多年没用过人民币,索性塞给他银行卡。出来的时候,手上和口袋里满满当当,nainai看见他就笑,让阿姨过来帮他把红包拿回房间。周游掏红包的时候手机也夹在了那堆里,来消息的提示音亮了他也没心思看,一心想去天井那透透气。
倒是nainai注意到了:刚才刘家的孙女还跟我说她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约着去看电影你也不去。
我要复习。周游说。
这当然是托辞,他十四岁就考上了名校的少年班,但是没有去,去年他妈妈家建议周游申请海外名校,以他家的背景会很容易通过,周游也拒绝了。
在一切过于便捷到让人迷失的道路里,他想让自己尽量正常地成长。他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但是别人看不出来,看出来的也无法帮他。
nainai说:刘家孙女很喜欢你。转过脸看向周游时已经正色:但是如意可不要早恋,现在更不能分心想些有的没的。
我知道。
他在天井那坐了好久,看着爷爷养的腊梅,他在想早恋是什么,应当是喜欢的一种,关联词是失控,自私和无法控制的低声下气。
那么喜欢是什么。他不觉得自己应当喜欢谁,他也不觉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