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敬楼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冷冽的杀意,心下不禁惊异,往日只见这小子泼赖耍混,更早时也有反叛违逆,不想竟也有如此笃定果决的眼神。就像昨夜他听闻西虏大军破天荒地选择涉水而过攻打兰岳城,下意识以为此番大事不妙、防守难成,匆匆带兵赶到时却见兰岳城防线尚在,这一贯只会气他的小子还大胆炸塌了山谷挡住西虏骑兵的进犯之路,将他们大批人马困在小小的兰岳城,如同聚集于养猪场的rou猪只待屠杀。什么时候起,不靠谱的小儿子似乎已经成长不少。他叹了口气:“就算你句句占理,可他是一城粮草官,你的上级,你应当把他交由军法审判,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他,自己落得一身不是!”
“陶关跟随元帅多年,情谊深厚,在军中也颇有人望,到时老将军跪地求情、涕泗纵横,多年同袍尽数不忍、同跪同求,元帅岂非难做?”
“你这意思,还是为我着想了?在你看来,你老子就是徇私之人?!”
“可陶纲是陶关膝下独子,元帅若不饶他性命,只会让老将心寒。末将都想得到那些人会如何为其开脱,毕竟最后兰岳城还是被夺回,贻误战机、怯战等罪名完全可以换种说法轻描淡写,”段择冷冷勾唇,“那么陶纲只需挨上几十军棍,最多也只是被革职。可末将一千八百余人战到只剩36人,他,死无可恕。”
段敬楼扭开头,“好了,人已死、事已尽,胸中愤懑也该散散。”傻小子,战场啊,就是这般,一场仗,也许曾经的弟兄便消失了。
走回桌案旁,段元帅忽又开口:“这次你是辛苦了”
段择讶异地抬起头。
段敬楼郑重地看着他:“你是夏秦的功臣,你和你的部下,都是。”
“”
段元帅无法再面对儿子此时此刻的眼神,低下头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不过你违纪是真,正如你刚才所说,本帅要给失去独子的陶副将一个交待,偏巧你又传出什么狗屁jian情,老实一阵子也好。”接过段择捧上来的砚台、镇纸等物,瞥了眼这小子手脚上的镣铐,段敬楼忍不住又拧眉叹息:“你们原本是有功的,可你看看你这些事做得唉!”
段元帅拂手而去,光是看着他的背影,段择都能感受到他浑身都在散发出一种“这小子怎么就不能真正争气一次”的郁闷之气。
兰岳城的段将军,情急之下误杀粮草官陶纲,但段帅念其是无心之失,且阻击西虏敌军有功,现将其降为伍长,以观后效。
樊蓠做小厮打扮在大厅里端茶递水打扫瓜子皮的时候,听到客人们正议论这一消息。不乏有人质疑这位素来声名狼藉的段将军因其特殊身份而受到了偏袒,越级杀掉了粮草官还平安无事,果然元帅的儿子就是比元帅副将的儿子重要。但也有人因着他这一战而成为铁粉,指出那胆小如鼠的陶纲曾紧闭城门,方将军想出兵支援他都不愿开门,这种酒囊饭袋死就死了,反倒是骁勇果敢的段将军为了他被降职到底,冤枉得很;而且段帅是何等铁面治军之人,断不会徇私,他给出的决断自是公道。段帅的名声实在响亮,搬出这一条来,那些质疑声立即小了下去。
樊蓠添好了茶水退到一旁站着,默不作声地打量刚才嗤笑段择的那些人:呵,肥头大耳,油光满面,果然不愧是在酒池rou林浸yIn许久的嫖客,这种人头猪脑半辈子没上阵砍过一个敌人,也就有脸上这种地方指点军务了等等,她怎么又在腹诽这些段择的人了?这不就相当于她是段择的粉了嘛,不不不,她才没有粉他,那种老司机,一看就不单纯,她不粉!
可是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白天——虽然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去随便走走就下意识走到了小云的nainai家,在门口看到了小风、小云他们几个人,就进去问了下他们的情况,然后一回头看到那家伙推开院门走进来了。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呢?细细想来,樊蓠承认那一刻自己的心悬起来了,而段择被抓走只不过才两天而已那人的衣服应该是当日被逮捕时穿在铠甲里的那件,上头的血污干涸得发黑,铠甲和武器不见踪影,整个人看起来萧索凄凉、甚至有些单薄。
但看到他们的时候他的眼睛亮起来了,是那种她看多了的狡黠光芒,“啊,老子就知道你们在这!干嘛那种眼神?以为我回不来了?哎,有水吗,牢里头可太苛待人了,我这身上难受”他抖着结成硬块的上衣边走近边脱,等衣服从头顶拔下来时看到了她,愣了下,那表情很清楚,意思是刚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
“夏姑娘来了。”段择赶忙又把衣服套了回去。
“你脱吧。”看他那样都能想得出身上有多不舒服,她扭过头去,“我就是来看看小云他们怎么样了,段将军只管忙您的去。”她胡噜着小云的脑袋,心里却有点乱:为什么呀?来到这儿见到了,却又下意识地回避他,心虚个什么劲的?
那人讪笑两声被方小帆他们簇拥着走开,“现在不是将军了。”
她没反应过来,是听军师殷年问了才明白,他被降职了。
段择洗完澡之后走进屋,指示小风和小云尽快养好伤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