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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秦焕冬并不能满足她的征服欲。
后来,她偶尔回想起自己当初对他的感情,只觉得那时的自己,不过是漂亮的狐狸捉不住,野性的狼也难驯服,转眼看到身边有一条长得像狼的狗一直巴巴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无辜的真诚,让人难以抗拒,就上手摸了两把解馋——
却没想到就是这两把,摸了他一个死心塌地。
她一直以来,都多少知道些秦焕冬对她的心意,却很少给过他回应。
他的心意在她眼里向来带着股不成熟的傻气,总会让她觉得,有朝一日他长大成熟了,就会幡然醒悟,后悔自己曾经为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空付过这样热烈的感情。
所以他越是深情,越是在意,她就越是承受不起——
就像一个有良知的主人,很难辜负狗的忠诚一样。
她其实喜欢狗胜过喜欢猫,但总觉得自己今后只会养猫,永远都不会养狗。
她给不了陪伴,也受不起依赖,只有两个独立个体之间松散的联系能够给她安全感——
一如高中毕业后她与秦焕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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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之后,多是秦焕冬在联系她。
她这个人,被动又冷情,很少主动联系人,故而往往是秦焕冬找她便聊,不找就罢,联络得颇是随意。
但她不得不承认,秦焕冬是少数几个能与她交心的人。
大学期间,他们偶尔也会谈心谈到深夜。
每逢交心,她的情绪总会再起波澜,却又在一觉睡醒后渐趋平息。
这么说来,两人倒也算不上知己,只是总能在彼此陷入困境的时候,相伴着走过那么几程。
而她对秦焕冬的感情,也就在这样的循环里,从波澜微动,到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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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松散的关系,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秦焕冬已经很久没联系她了。
她点开聊天框,迟疑片刻,转手又关掉了。
——他应该是清醒过来了。
——这是件好事。
她找到了回避主动问候的借口,就这么深信不疑地逃避下去了。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从顾懿昕那边得知,他家出事了,自顾不暇,几乎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可那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近半年了,她现在再突然跑去关心,未免太过突兀——
所以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就沉默地让事情过去了。
自那之后,她甚至隐隐开始惧怕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
可她终归还是得知了秦焕冬的近况。
回国后焦虑到失眠的那个深夜,她忍不住找了顾懿昕倾诉,聊至深处才听她无意间提起,秦焕冬最近也不太好:父亲刚刚病逝,家中正在办丧事
他的处境似乎比现在的她还要难上许多。
顾懿昕劝她回英国前约他出来见个面,直言“现在你想不开,他也想不开,你的困境他能懂,他的困境你也能懂,讲不定你们见个面聊一聊,回头两个人就都想开了”。
她说得她说得有道理。
于是兜兜转转多年,他们竟然又在彼此最艰难的时候重逢了——
仿佛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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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她终于又见到了秦焕冬。
他瘦了许多,一副颓靡不振的模样,眼神中早已不见昔日的光彩。
他似乎也不像当年那么健谈了,沉默着低头坐在自己对面,连寒暄的话都迟迟说不出来。
她只能试着一步步地打开话匣,引导他将那些积郁已久的心事倾倒出来,却不料自己也渐渐地陷入了负面情绪的旋涡。
她听着他哽咽着说那些有关生死的事情,抑制不住地想到了自己,就难过到眼眶发热——
他撑不住了想走,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们都不能走。
只有撑到亲手送走最后一个至亲,才算得刑满,方得释放。
她只希望最后的流放尽头会是永恒,再无轮回,毕竟一辈子已经足够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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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中时喜欢村上春树,俨然也是因此过早地陷入了间歇性的虚无。
诚然,她的人生顺风顺水,目前的成就已经几乎达到了工薪家庭出身的孩子所能触及的极限,但光鲜的背后究竟潜藏着多少焦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些焦虑,既是一个家庭毕生积蓄供养的压力,也是她常年独在异乡对家与亲人的惦记——
许多东西都像是出生那一刻就决定下来的。
她的出生本就已经决定了她的高度,可年少的她偏不信邪,总是拼尽全力一次又一次地超越极限,到头来便为此付出了代价。
极限的尽头就是虚无,是无尽的痛苦,是一切的一切,都意义全无。
所以她才真心愿意放弃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当初就没有降临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