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出来,朱云若将书捏在指间,沉yin片刻,终是道:“问月阁年久失修,你入宫前几日就有一个宫人在阁内打扫时不慎被其中掉落的横梁击中身亡,最近京中多雨水,宫中匠人尚来不及去修葺,你以后要是想在雨天出去散心,只需注意避开那处即可。”
“臣侍只不过是看宫中景致迷人,在玉华宫中看不尽兴,又怕被人跟着打扰,所以换了身宫人穿的衣服随意去御花园中走走罢了,陛下未免想得有些太多了。”虽被朱云若点破自己刚才去处,但沈天霜仍不慌张,只冷冷说了番早已想好的说辞来搪塞她。
朱云若看他一眼道:“你鞋裤上沾的红泥,被宫中专用来养一种名为石美人的花,而石美人只种植在问月阁前面那一座巨大的假山周围。”
被朱云若揭开谎言,沈天霜脸白了好一会儿,直到亭晚端着姜汤推门进来,看到他后吓了一跳,连忙把姜汤放到桌上,催促道:“昭皇侍您可是着凉受了风寒,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快将这碗姜汤喝了取暖吧。”
沈天霜心里有气,不再理睬朱云若,只捧起手边小碗仰头将里面呈着的姜汤一饮而尽,满嗓子又被姜气辣得堵住,似乎连心里都开始不舒服起来。
朱云若一时没注意道沈天霜的异样,她对着亭晚扬了扬握在手里的书,颇为亲切的问他道:“这书是你为天霜取来的?”
“是奴才为昭皇侍取来的”,亭晚与朱云若感情极好,今日她来了玉华宫中探望,亭晚内心自然十分欣喜,言语动作间都不自觉充斥着一股欢快雀跃之意,“奴才见昭皇侍每日在宫中待的无聊,便去藏经阁为他取了这些书来为他解闷,没想到昭皇侍竟真的爱看,简直和……”
亭晚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沈天霜见亭晚突然噤住了声,心下有些疑惑,扭头朝朱云若看去,却意外从她脸上观测到几许稍纵即逝的苦痛挣扎表情,惹得他不由开始揣摩起亭晚剩下的那半句话到底是要说些什么。
亭晚原先身为虢阳侯家奴,就算再得陈小宴喜爱,有幸陪在他身旁一起念书识字,也终究水平有限,不会对一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典籍感兴趣。但沈天霜清楚记得,那日亭晚兴冲冲从宫中藏经阁回来后,一连在自己面前摆开了十几本装帧Jing美的书,他略略瞧了一眼,发觉尽是些诸子百家的经纶术论,竟连一本寻常男子喜欢看的情爱话本也无。
沈天霜本以为亭晚是故意取了这些书来奚落他,刚想要发作臭骂亭晚一顿时却发现他正满脸坦然的望着自己,目光中充满期待,并无半点嘲讽意味,一时也只能忍住气走上前随意挑了一本查看。
诸如此类在世间流传了上千年并被众生奉为经典的古人著作,除却一心想要钻研此道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外,普通市井小民尤其是闺中男子很少会愿意多看一眼。沈天霜在逍遥门时,同派的师姐妹们都是重武轻文的江湖女儿,连他自己也仅是通晓文字,不喜读书。但当沈天霜粗粗翻阅了下手里拿着的书后,不知为何就这样起了兴致,甚至在站着看了一盏茶功夫后干脆坐到了塌上,直至晚膳时分亭晚过来唤他进膳,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手中书本。
现在想来,依亭晚喜欢事事按照从前陈小宴旧例那样照顾自己的习惯,那日费尽心机从藏经阁中为自己找来的书,也应是陈小宴爱读的。沈天霜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有些气结,等他再回想起方才朱云若在不经意间对陈小宴表现出的相思之情,更是引爆了胸中滔天怒火。
“谁爱看这等陈旧无用的腐书!”沈天霜一个没忍住,从朱云若手中大力夺过书本,撕得粉碎之后仍不解气般的洒到脚下踩了好几脚,怒声道:“横竖是个死人用过的,我嫌晦气!”
“昭皇侍!”亭晚觉得沈天霜这次有些过分了,平日里沈天霜再怎么言语刻薄,亭晚也只当他是因厌恶后宫生活而坏了脾气。可当沈天霜就这么直言不讳的骂起了陈小宴后,亭晚不免有些真的伤心,外加积郁已久的丧主之痛又在此刻不受控制的奔涌出来,激得他霎时红着眼圈背过沈天霜,啪嗒啪嗒掉起泪来。
“天霜”,朱云若脸色难得变得凝重起来,对着沈天霜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复以往温柔,“这书的确是本好书,你真心喜欢它也实属正常,又何必拿自己与他人做比较?”
自沈天霜入宫以来,朱云若还是第一次用这样训诫的口吻与他说话。沈天霜低下头,看着地上那堆被自己撒的到处都是碎纸片缄口不语。
朱云若之前可以因为一张与陈小宴相同的脸皮而对他百般纵容,宠爱有加,今日亦可以因为他对陈小宴的一句不敬之语而斥责于他。虽然沈天霜在入宫之前就早已知道朱云若对陈小宴的深情不渝,但在亲眼见识过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后,沈天霜莫名觉得有些冷。
或许是外头的风太大了吧……沈天霜站在门窗紧闭的正殿当中,强忍住鼻端泛起的酸意,有些自嘲的想,不知何时他的身子竟变得如此娇弱了,不过是淋了一场不算太大的雨,便就抵不住突然袭来的病意,浑身都没了力气,虚得他只想闭上一双发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