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台是秦桥那对亲生父母的小女儿,比秦桥小个四五岁,但要认真说起来,在这之前秦桥却只见过她一面。
几年前,秦台跟着她母亲的陪嫁嬷嬷乔妆打扮混进了进京的商队,天天在大理寺门口等,生生在一日宵禁前等到了秦桥。
“姐姐!姐姐!”
秦桥至今仍然能回忆起当时秦台的样子,小小一个孩子,刚比腰高出一点,扯着她的官袍哭得痛彻心扉:
“姐姐好狠的心,你官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帮帮爹爹?那是我们的爹爹啊!”
直到哭出爹爹两个字,小秦桥才弄明白这就是她素未谋面的妹妹,那个被她父母捧在手心护在怀中的小明珠。
“他出了……什么事呢?”绯红官袍的少女神色有些迷惘,她被小姑娘揪扯得踉跄了几步,艰难地说:“我在朝中,未曾听说三秦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小小的秦台哭着说:“陛下要调爹爹去做柘县的县令,阿娘说这看似是升,其实是贬,柘县什么都没有,太穷了,阿娘说我们会连绸布都穿不上的……姐姐是不肯帮忙吗?阿台听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孝顺,姐姐为什么不孝呢?”
原来并没有什么劫难,只是不满意一次官职调动。
因为这个小小的不满,就想起了她有个以少年之身坐镇大理寺的姐姐,即便她日夜受着天下文人的诟病,朝堂上处处遭受着排挤;
然而他们眼中,只能看到她“身居高位”。
秦桥蹲下身来冰冷地说:“你自己说不出这个话,是谁教你的?”
她才刚刚在朝堂站稳脚跟,背后最大的倚仗乃是她有实无名的帝后养女的身份,叫她此时帮“亲生父母”说话,实在是一出合情合理又不动声色的挑拨离间;
到时候别说是完成毕生宏愿,能不能留得一条命,那都是未知数。
秦台被她冷漠的目光震慑,瑟瑟发抖,却还是坚持着说:“是我自己要来的,姐姐对我一个人发火,不要迁怒爹爹阿娘。”
“好好,你倒是非常孝顺。”她回头看向躲在角落里的嬷嬷,低声说:“来。”
嬷嬷不敢动,秦桥突然单手抓起了秦台的领子!
她体质不弱,提起个孩子也算不得什么,秦台在她手中不住挣扎,终于被放到嬷嬷怀中的时候,看秦桥的眼光就像在看一个恶鬼。
秦桥:“柘县虽远,到底安全。这是我对秦氏夫妇最后的忠告……至于这个崽子,不论是谁送你们在这个时候上京,又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这些我通通不管。等她长大以后,叫她安分守己,老实过活。”
嬷嬷被她出乎意料的狠手吓坏了,抓着秦台退后了一步,讷讷不敢言语。
秦桥脚步有千斤重,还没等她走开,就听见秦台稚拙的童音在身后幽幽说道:“姐姐,你要嫁进国公府做国公夫人了吗?你这样不孝,国公爷会接受你这个儿媳吗?”
秦桥猛然回头。
因为在这一刻她突然想通,送秦台上京的或许另有其人,但秦台本身也不该被忽略。
孩子又怎么了,有的人天生就知道怎么恶毒。
等在外院的桔子匆匆赶过来,在秦桥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国公爷来了,您快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秦桥:“送她们即刻出京,不老实就打晕了事。”
她连看都不愿意再看秦台一眼,转身要走,冷不防秦台又在身后喊了一句:
“秦桥!凭什么是你!”
小小的孩子声泪俱下,仿佛是她恶毒的姐姐抢走了她一生荣宠的命运:“凭什么是你进宫!凭什么是你嫁进国公府!我却只能跟母亲在柘县吃糠咽菜!”
秦桥突然笑了出来。
“秦台。”她声音飘忽,这一瞬间,秦桥十六年来所有的不甘都碎在了肺腑之中,此后余生再没有提过关于她原本那个家庭的一个字:“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也不配叫我一声姐姐。”
秦台还要嘶喊,随行的桂圆却上前一步,一巴掌将她整张脸都扇得高高肿起来。
秦台再喊,桂圆再打,秦桥冷眼看着,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脚步飘忽地踏出大理寺的外院,好像失去了很多,肺腑中却又感到一点痛快——
她对那对遥远的亲生父母和血脉相连的妹妹曾经有过非常奢侈的幻想,譬如他们是受到宗族威胁才放弃了她;再比如,他们始终盼着自己这个长女有朝一日能回去见上一面。
可笑。
今日一刀两断,以后也不必再见。
刚一踏出院门,就迎面看见了大理寺院外那棵歪脖子的桃花树下站着一个干干净净,落了一肩粉白花瓣的青年人。
他好像等了很久,看见她的时候眼里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笑意,似乎又一瞬间想起这几日受的冷落,便强行压下笑意故作不满。
“庸宴。”
刚刚还冷心冷面的少女秦桥突然感到说不出的难过,那些她原本打算生吞下去的委屈,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