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她内心深处,还想给双方留最后一条退路吧。假若太凤君松口答允她,哪怕不是立刻归还权柄,只是准许她逐步插手政事,让她将最紧要的事做了,那她也可以不走最决绝的那一步,她可以暂时不动吏部尚书,也可以与这位所谓亲生父亲,维持父慈女孝的假象。
又或许是,做过了尝试,太凤君不领情,那接下来的事也就怪不得她了,也算在内心里给自己一个交代。毕竟这般狠辣的政斗,她没有做过,也并不愿做。
两相沉默,有那么一瞬间,郁瑶几乎判定,太凤君要即刻震怒,申斥威胁她了。
但出乎意料地,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你想要亲掌朝政?”他问,声音里竟然没有什么怒意,尾音微微上扬。
郁瑶在衣袖底下握了握拳,“是的,父君。”
太凤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神情玩味,“你自十二岁登基以来,并不曾独自理政一天,虽近一年来,本宫说了会归政于你,但你于政事上的经验,属实尚浅。如今赫赫扰动边境,战事又起,你要如何让本宫相信,你有能耐应对?”
郁瑶看着那张已居太凤君之位,却仍在华年的脸,心中略觉讥讽。
这具身体的原主,年满二十却还未能亲政,难道不正是因为他这位父君贪恋权柄,常年把持着朝政不愿放手吗?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养成一个废人,一个傀儡皇帝,就是他心中所愿。
她倒忽然很想看看,假若他知道他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眼前接管这副身躯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反应会是如何。
但她最终不过是谦恭地笑了笑,甚至可以称得上示弱,“父君所言甚是,因此,儿臣想请父君拨冗教导,领着儿臣慢慢学习政事,才不至于行差踏错。”
太凤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重新蹲下身去,拿起剪刀,面对眼前的花枝端详片刻,忽然对准其中开得正盛的一朵,干净利落剪下。
“呀,”他身边的孙侍人低低惊呼一声,“这朵开得极好,殿下如何就给剪了?怪可惜的。”
太凤君轻轻笑了一笑,声音不紧不慢,“想要学习朝政大事呢,便譬如修剪花枝,若是一步做得不好,这好好的花朵就被剪落了,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郁瑶静静地站着,神情未改。
他侧过身,取了小铲去松花根下的土,并不再看她,“知道了,既然你想学,那明日便随本宫一同上朝吧。”
“……”
“怎么,又不想了?”
郁瑶勉强回过神来,行了一礼,“谢父君。”
“嗯。”太凤君淡淡应了一声,便自顾自侍弄那几盆花去了,仿佛眼里全然不再有她这个人。
郁瑶告了退,走在宫内的长街上,眉头才渐渐锁起来。
今日,她已做好会迎接太凤君雷霆大怒的准备,去走这一遭,不过是抱着万一不必走到那一步的侥幸,在动手前图一个心安,但太凤君当真如此好说话,甚至称得上平和宽容,又让她始料未及。
会有什么可能,令一个贪恋权柄多年的人,一夜之间转了性子吗?
他竟主动提出,明日允她一同上朝,简直仿佛天方夜谭一样。明日,明日……
她徐徐叹了一口气。
她做的准备,还并没有这样快,但既然他开了口,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这朝,是一定要上的。
她只赌在太极大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太凤君还不能不顾忌礼法正统,还不敢对她做什么。但若真有万一……
“陛下,”身边玉若低声问,“咱们不回长乐宫吗?”
郁瑶收回神思,看了看眼前的景象,才发现自己走在去甘泉宫的路上。
“朕去看看季凉。”
“……”玉若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郁瑶走进甘泉宫的时候,正见季凉执了一卷书,倚在窗下看。
自从她成功爬上了季凉的床,甘泉宫的下人见了她,也见惯不怪,都并不通禀的,所以她走到近前,季凉才发现她的动静,回头诧异道:“你怎么又来了?”
“……”郁瑶噎了一下,哭笑不得。
看着她忍笑的模样,季凉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是很对,但他也从来不必怕郁瑶怪罪的,只轻笑了一声,“不是早上刚走吗?”
他笑起来极好看,却又难得一笑,映着窗外洒落进来的日光,晃得郁瑶的心都跟着荡了一下。
“和睿王谈完事了,她出宫了,我就想着再来看看你。”
眼看着季凉要下榻,她先一步走过去,将人按了回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他鬓边的淡香。
“别闹,没个正形。”季凉脸上微红,低低道。
被自家夫郎训了一句,郁瑶的心情反而更好了,仿佛不久前与太凤君交锋的Yin霾也被暂时搁置,她凑过去看季凉手上的书卷,随口问:“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