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对天神无敬畏,则不必等我,自行回去即可。”我说。
“本王对天神是否敬畏,天神自知。天女对本王是否敬畏,天女自知。”他说。
“我成为天女是天命使然,王成为王亦是天命使然。需要被敬畏的,其实不是人,而是天命。”我说。
“何为天命?事在人为。”完颜朗说。
我笑了,并不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王不信天命,既无畏惧之心,又无约束之力,何事不可为?”
“约束之力自在本王心里。”完颜朗说。
“自律?”我想起兆嘉经书上的一句话,“以人性束缚人性,岂可长久?”
“看得出,伽蓝天女不喜本王,只求相安无事便好。”完颜朗不耐烦了。
谈话进行不下去,完颜朗离去的脚步都响着怒气。他是个急躁的人。我偏喜欢激怒他。我觉得他不配坐在王位上。
跟完颜朝的谈话每次都让我心情舒畅,他从不与我争论什么,只微笑着听我说,偶尔附和几句,多数时候只顾着为我添茶,天热时甚至亲自打扇。这才是对天神的敬畏之举,我很满意他的态度。身为最有实权的王族,完颜朝的身上丝毫没有骄矜之气,只有平和与谦逊。与这样的人相处,会觉得时间很快。每一次完颜朝告辞离开,我都会站在正光殿门口目送他的背影,不疾不徐的脚步,飘然洒脱的姿态,在出寺门之前准定会回身,朝我远远地再施一礼,方出门远去。
为什么不指认他为国王呢?我一万个想不通,恨不得招来郦迦陵的魂魄亲自问一问。“迦陵天女真是个傻瓜。”我不止一次这样想。
又一次的王位继承人选拔,神谕森林之外,众人已经翘首期盼了十天。这一次,两位姓完颜的公子互相搀扶着走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了伤痕。没办法,完颜朗还年轻,这次的备选都还是孩子,从神谕森林里活着走出来是一件过于艰巨的任务。周围响起一片“虎父无犬子”的赞叹声。走出来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完颜朗的儿子完颜敞,另一个是完颜朝的儿子完颜致。两人一个伤了左腿,一个伤了右腿,都无法独自行走。侍官们立马上前接应,细数一遍伤处,不分胜负,于是所有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这一次将由我指认下一任国王的人选。我先看向两位胜利者的父亲。完颜朗的表情和迦陵昏倒时一样,咄咄逼人像一只狮子,仿佛我若不选他儿子小敞,他就要扑过来把我撕碎。完颜朝却仿若与己无关,全副心思都在他的爱子身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小致一咧嘴,他心疼得眼泛泪花。人品高下,一目了然。虽然当天女非我所愿,我也想为兆嘉子民做些好事。我要选一个好人的儿子当国王。这么想着,我毫不犹豫地指向完颜致。
我看到完颜朗的脸抽搐到扭曲,牙齿紧咬,腮帮子都鼓出来。而完颜朝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笑,云淡风轻。身为天女,我不能有太多的表情,只在心里朝完颜朗翻了个白眼,向完颜朝回以一笑。
“伽蓝天女,你会后悔的。”选定了王位继承人后足有一个月我才在天兆寺看见完颜朗,一碰面他就撂下狠话。
“这是天神的意愿。”我说。
“这是你的意愿。”他说。“你把对本王的不满转移到本王的儿子身上。”
“王这是质疑天神的存在吗?”我将他的军。在兆嘉王朝,哪怕国王不存在了,也没人敢说天神不存在。
完颜朗果然还没狂妄到失去理智,他压着火气说:“天神明察秋毫,天女却贤愚不分。”
“我是被迦陵天女亲自指认的人。”我理直气壮地说。
“迦陵天女也是个糊涂人。”完颜朗说。我和他倒是难得能达成一致意见。
“小敞是被小致所伤,小敞为了自卫,不小心伤了小致。那孩子本是自作自受,可小敞还是可怜他,怕他带着伤在森林中被野兽攻击,丢了性命,才扶着他一路同行,平白多留了许多血,多耽误了一天时间。若是小敞心肠硬一点,早就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了。”完颜朗激动地说,“为了成为继任者,小敞勤学苦练,吃了多少苦,最后竟输在善良上,这就是天神的意愿吗?”说到最后完颜朗已经像发怒的狮子一样在吼叫。
我不为所动:“这都是完颜敞的一面之词,神谕森林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孩子们自己知道。既然定了这样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该遵守。就算小敞说的是实话,他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要接受选择的代价。”
完颜朗揉揉发红的眼睛,懊丧地说:“本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疼小敞,替他不值。这孩子,到底本王的儿子,做人做事皆与本王一致,自然也会犯与本王相同的错误。”他叹了口气,“有些事,或许真是天注定。”说完就走了,留下我在原地琢磨他的话。
稍后,完颜朝带着儿子小致来到天兆寺拜天神。我知道他其实是带着儿子来感谢我的。我出来的时候父子二人已经在正光殿等我了。小致在完颜朝的示意下,朝我行礼——是拜天神的大礼。
“大司农,这礼我受不起。”我侧过身不敢受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