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使选进宫的。爹本来要把我嫁给东村的刘秀才。花鸟使递给我花牌的时候,我还傻傻地问了句:“大人,我爹已经给我许了人家,还没过门。”花鸟使眯着细长的眼睛,笑了,说:“既然没过门,就是闺女,不是媳妇。要不要进宫,你自己想。若是不要,这牌子我就收回去了。”花牌是檀木雕的,有股好闻的香气,我攥在手里,舍不得还回去,心想这宫里的东西果然样样都好,连花鸟使大人身上都透着股香气,村里的男人除了农夫就是穷秀才,身上只有酸臭味。花鸟使也不催促,我坚决地把花牌揣进怀里,大声说:“大人,我要进宫。”花鸟使点点头,示意随从把我留下,带我去换新衣服,我便不能再回家了。家里那个破旧的屋子实在没什么可留恋的,我该去过好日子,然后让爹娘也跟着享几天福。
我跟许多后宫女人一样,进宫、侍寝、得宠、生子、受封,一步一步熬出头。等我生下两儿两女,升到贵妃的时候,离我初入后宫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当年选我入宫的花鸟使也升成了内宫总管——是我提拔他的。当年我叫他“大人”,后来他称我“娘娘”。我对他投桃报李,他对我感恩戴德,总是说:“娘娘是贵相,小人当初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从来都笑笑,像是默认,可心里清楚所谓“贵相”,不过就是漂亮的皮相。我们只是皇权之下的享乐工具而已。你觉得我们是人吗?我们是,也不是。我们觉得自己是,皇帝觉得我们不是。
给皇帝生了四个孩子以后,我侍寝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候见着皇帝也只是同卧而眠,没有激/情缠/绵。我的大儿子担忧我要失宠了,催促我跟皇帝说立他当太子。他已经十二岁,懂事了,也开始有欲望。这是好事,在后宫,母亲和儿子是最牢固的同盟,儿子是母亲的招牌,母亲是儿子的靠山。
再有侍寝的机会,我决定积极一点,主动开始脱衣服。女人勾引男人不都是用这个办法吗?
皇帝拦住我的动作。
我自嘲地笑一下,说:“是妾老了,入不了陛下的眼。”
皇帝也自嘲地笑一下,说:“婵婵还是一样美丽。是朕老了,不需要太多风花雪月了。”
我半敞着内衫,趋身窝在皇帝膝前,像只听话的猫儿,把头蹭到他怀里,说:“博源担忧陛下,让妾问陛下安好。”博源是我大儿子的名字。
皇帝揉揉我的头,说:“博源大了,有孝心,有才干。婵婵,你给朕生了一个好儿子。”
我抚摸皇帝衰老的双腿,柔柔地说:“博源像陛下。”
皇帝没说什么,只轻“嗯”了一声。
隔了两日,皇帝下了圣旨,博源被封为太子。
他很满意,对我说:“多谢母妃襄助,儿臣必不忘母妃之恩。将来儿臣继位,母妃当了太后,凡有所求,儿臣不遗余力。”
我看着他还没张开的脸,上面尽是志得意满,忍不住激他:“话别说得太满,难道本宫问你要男人,你也同意?”
他竟不惊,展颜一笑,笑中带邪,说:“这有何难?”
我也笑了,发现这孩子有些像我。
皇帝老了,却老而不死。
花鸟使们还在各处搜寻美人。
我还不能老,我要帮博源挡住风雨暗箭。对着妆镜中现出的第一根皱纹,我下决心要留住我的美貌。
一只兔子被摆在我面前,好白,惹人爱。
不行啊,得杀了它,我对自己说。我掐住了白兔的脖子,手被兔爪抓出了血痕。它力气好大,几乎要挣脱了,这可不行,我加重了手上的气力。
我托着白兔的身子,想把它埋在院子里。侍女们都站在院子里,直直地看着我,还有我手里的死兔。
“嘘——”我把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侍女们噤声。“不然——”我用下巴指向死兔子。侍女们纷纷变了脸色,低下头,不敢再看我。
我把兔子的肚子剖开,把兔的肠衣剥下来,浸在酒里,上妆之前取出来贴在脸上,可以抚平皱纹。一直兔子只能剥下几片肠衣。一片肠衣只能贴一次。我只好不停地杀兔子。我让博源把兔子送进宫来。“必须是白兔。必须是母兔。必须是不到一岁的小兔。”我提出要求。
“果然能抚平皱纹。”博源验证肠衣的功效,表示满意。
“死兔子太多,都没地方埋了。”我说。
“那就吃了吧。”博源说。
“后宫不让随意生火。”我说。
“人不能吃,就让畜生吃。儿臣给母后送一只鹰来养,让鹰吃死兔。”博源说。
第二天,博源就送来一只雀鹰。
皇帝已经不需要每天找女人侍寝了,可他需要女人的时候还是能想起我,他用长斑的手轻抚我的脸颊,叹息着说:“婵婵,看来看去,总是你最美丽。那些新来的,全不耐看,看久了都不如你。”
我只是看着他笑。我知道自己怎么笑才最好看。
“博源长得像你,尤其是笑的时候。”皇帝说。
博源话不多,尤其在皇帝面前,不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