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只有
石头不长粮食,卖出石头才能有饭吃。锡山的男人渐渐活过来多了,他们才有心
思想到锡山以外的地方。其实到了那时,风大水冷,浊浪翻滚的白沙江心已经很
久没有见到过木筏竹排和人烟的影子。平常镇里女人起早打水,一直都能看到小
码头边上停靠着平底宽舱的方头砂船,现在那里只是一整片空荡荡的卵石河滩了。
出发下印度的船有去无回。印度那边的瘟病起的更急,传的更广,人死的更
多更快。孟买出生的苦修者马尔加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似乎是一个月还没有过完,
他在当地认识的熟人就有一半不再露面了。
马尔加在这场劫难中改变了信仰。马尔加有一天终于决定要带着一个瓦罐出
发去走遍印度,他在一棵无花果树下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从此以后光身赤脚,再
也没有一丝一缕的羁绊了。十年以后,马尔加重新回到他的出发地边境高原。那
上面树木的枝杈间盘绕着各种虫蛇,人迹罕至,烈日和暴雨回旋交替,前路是无
路之路。晴空下漫漫土崖砂丘坚固恒常,却总在流水里倏然崩解。他看到浮尘下
流出层叠的白骨。
马尔加在立志把自己奉献给主的时候,他的家族在孟买还有一座很大的黄麻
纺织工厂。马尔加年轻的时候下决心学习神学,既然完全不需要为生活操心,他
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奉献给灵魂救赎应该是很合理的。但是在他从神学院毕业的
那一年,他家的工厂被一连串的粉尘爆炸夷为平地。从那以后除了单纯的灵魂以
外,也就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事还需要马尔加操心了。
爱和原谅。厂里的工人可能是在弥漫的植物细屑中点了一支香烟,这个通常
总是与人无害也无关的动作让马尔加的家族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可是那个点烟的
人自己可能已经四分五裂,尸骨无存了。但愿他的灵魂过得好。经过思索以后,
马尔加认识到恨那个人毫无意义,而爱他的纵火者使他平静了下来。爱那个人他
就不再有怨恨,爱使马尔加可以为工人的四分五裂悲伤叹息。这是一个奇怪的神
启,马尔加通过他家工厂的爆炸认识到,爱才是能够使人心灵平静的源泉。
马尔加在北方传播福音的时候遇到了瘟疫。他知道那是主为他安排的考验,
主剥夺了他的财产使他认识到爱,现在又给他一场灾难,让他可以有机会使用他
的爱。他守在那个地方极尽所能地照顾病人,然后看着他们全都死掉了。马尔加
希望他能通过考验。他想,要有更多的给与才能支撑起更广阔的爱情,他往邦政
府的方向去寻找更多的帮助和更多的可能性。
马尔加在一半路程的地方遇到从首府来寻找疫区的班纳。他还发现班纳和他
都是来自孟买。边境邦部长会议文化办公室的班纳学习哲学,他相信一场漫卷过
千里赤地的疾病,会是一场当代人文心灵史上千载难逢的盛宴。他必须要亲抵现
场,见证并且记录下人民的悲欢,他会因此在历史中留下名字。
班纳告诉马尔加,边境邦的部长们,也就是所有那些最重要的官员已经组织
了一个代表团前往首都议会,他们去那里呼吁国家把良心之眼投向他们所谓的"
地狱之火炙烤的人民" ,实际上那就是一个逃走的借口,他们当然没有回来。边
境邦政府的其他雇员也已经根本不再上班。邦首府跟他们一直以来走过的乡村和
城镇完全一样,变成了一座沉默寂静,无可如何地等待死亡的大太平间。
班纳和马尔加掉头向北向东,重新深入疫区。和他们在一起的有一个失掉全
家亲人,被马尔加的上帝光辉感召的印度农妇,一个始终背着一条黄鹿皮口袋,
到处为他的儿子寻找医生的乡村地主,还有一条自己找上他们,一直不肯离开的
黑狗。四个人和一条狗沿着白沙江走到了靠近邻国的地方。在那时候地主已经最
终抛开了所有关于医生的想法,他现在坚持要找的是那个住在锡山的女人,她的
声名正在边境两边传扬开来。
传奇的女人属于人文领域,班纳十分喜欢。而马尔加已经心力憔悴。如果一
个巫女才是主的指定,他也会服从,并且努力去体会神的意义。他们的印度女人
没有说话,但是他们中只有她会掌握一条船。她甚至不是用木浆,她大多时间里
是在独自沉默地沿着江岸,用纤绳把他们的小船拖向上游。在到达锡山的时候她
的赤脚肮脏流血,纱丽的肩膀和下摆也已经碎成布条了。
在开始的时候,罕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