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从前的假意竟是真。
手上的葛根汤滚烫,然而梨九的心却是数九寒天聚拢的寒意。
她看到桌案上微黄的梨子已然削过皮,然而由于搁置太久,原本雪白的梨rou已经泛出怄人的锈色。
梨九这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梨九梨九,人间久别不成悲。
她总当这是灯火黄昏的旧人相逢,却不曾知晓自己只是桥上客,从来目睹的一切不过是东西流水的旧岁半消磨。
报复一般,梨九和自荐枕席的高门郎君春风共度,很快又怀了一个孩子。许是因着两人都是泥潭里侥幸被拔擢到高位之人,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于是她决计要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为了不让今上怀疑,梨九还特意用大皇子偶感风寒的借口,把今上叫到了宫宇里,洒过蒙汗药的酒ye灌下后,是她一人沉默对坐烛泪,直到望见天光大亮。
梨九原以为今上不知的。
汤药、御医、珠宝首饰、温暖的华贵银炭和不重样的珍馐美馔、免去的跪拜礼与再次提升的分例。
于是当梨九发作的那天,薄薄的肚皮被腹中的皇子撑得血管都毫发毕现,好像随时都能破裂开,姬无厌一身常服蹙起眉,有点微讶地问:“很疼吧?”
当然疼!
疼得快要死了!这还是人生的第一次,梨九想对着这个无辜的俊美公子哥破口大骂,也是她第一次为从前的长公主感到不值得与惋惜。
从前认为的乖巧好驸马却把宫廷搅了一个天翻地覆,杀了自己的嫡亲兄长,就要改朝换代。是时,长公主明明已将近临盆,还要带着哭哭啼啼的贵族妇孺们四处躲藏,竭力给他们以庇护。
这该有多痛啊。
最后还只落得一个葬身野兽腹中的下场。
然而不待梨九骂出声,就看到年近中年依旧清秀得像是弱冠之年的今上轻声说:“你该多么爱他,才愿意为他承受这样大的苦啊。”
将她整个世界都撕裂的疼痛从身底下缓慢延伸开,明明痛得想要大叫的时候,梨九却难得想要笑。
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理应是姬无厌竟是知道这不是他的亲子,然而梨九当时想的并不是这些。
她不是为着那狡诈Yin毒的高门老爷受生子此苦,只是因着狭隘的报复心,与破罐破摔的顺水推舟。
伴着婴儿的啼哭声,眼前终日被爱慕所蒙的遮蔽被撕裂开,梨九心底一片豁然的敞亮。
她不是,潇洒不羁如长公主更不可能只是为了他才诞下婴孩。
可叹姬无厌以驸马的身份陪伴长公主多时,竟还是不如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大丫鬟了解姬曲直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姬曲直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做违心的事,她只会为了她自己。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许是天性所禀赋的敏锐直觉,梨九洞若观火地意识到,长公主很可能并没有死。
而姬无厌可能在看到那具被咬得残破不堪的遗体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么些年的做戏不过都是幌子。
不过没关系、不要紧。梨九在陷入昏睡前望着皱皱巴巴的姬将勤,心想,在姬补绌身上错过的一切遗憾,她都会在这个孩子身上补偿回来。
梨九会将自己所缺失的爱,尽数投到这个丑丑的小猴子身上。
她要看另外的一个自己好好长大。
做无忧无虑的郎君,受数不尽的人的爱戴,享无边无际的财富,娶和善温婉的女郎,生满院子跑的孩子。
直到二皇子姬将勤被姬昭时给一腿剪碎了命根子。
红檀木的桌子上摆着一颗完整的梨子,很新鲜,上面的水汽还没有蒸发干净,由于还没有削皮切块,反而横生出一点支楞巴翘的傻劲。
身为一个贵妃,梨九有一双保养得极为细嫩的手,然而从前的丫鬟生涯也到底在她的指甲上留下了一点粗糙暗黄的痕迹,不论怎样修剪,从前抹布泡的水都好像沉浸在她的指缝。
景泰蓝所制的护甲上面是亮晶晶的玳瑁和珐琅,如果刮碰一下,shi漉漉的梨汁就要顺着尖锐的甲痕淌下来,流的她满手都是。
滴答。
透明的ye体滴在她白而细嫩的手背上。
“贵妃,您别哭。”随着柔和馥雅的女士香味递过来的是一方绢帕,就像应和着来人说的话,抱着小腹在原地哀嚎的男郞嘶哑骂道:“贱婆娘还好意思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居然敢犯下失德之事,该去浸猪笼的!”
这个面目狰狞着嚎叫的野兽是谁?为什么宫中的侍卫会把它放进来?
接过姬昭时的手帕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梨贵妃才看得清那一团会说话的东西是什么。
啊,原来是姬将勤啊。
梨贵妃敛了下裙裾,姿态端方地走过去,附在满地打滚的二皇子身旁小声道:“那你居然敢jian..yIn你的亲姐姐,那你犯的罪又当如何呢?可是要一枚毒药祭天?我的好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所受的刺激过大,又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