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可这份平静不同以往,冰块里蓄积了炙热的熔岩烈焰,随时可能喷薄而出,将一切焚烧干净。
他不眠不休地抄写经文,理智全失,神思癫狂,已近乎疯魔。
毕娑鼻尖微酸。
经历生死,坎坷波折,终于窥看到一丝曙光,一直陪着他的瑶英就这样在他眼前倒了下去,罗伽怎么能不疯癫?
一幅发愿文写完,眼睛肿得山包一样的缘觉上前,把经幡送出去挂上。
殿前那一面面迎风飘扬的经幡,都是昙摩罗伽的亲笔。
从圣城到附近的市镇、部落,百姓们全都跟着一起竖起祈愿经幡,如果有人能从上空俯瞰王庭,大大小小的部落城邦经幡飘荡,不同信仰的百姓一起向他们的神发愿,祈求文昭公主能够回到他们的王身边。
“王……”毕娑胸口发堵,“您几天几夜没合眼,歇会儿罢。”
昙摩罗伽抬起头,碧眸空空茫茫,不止没有烟火气,连生气也没了。
他望着床榻上睡颜恬静、却没有一丝气息的瑶英,右手手指鲜血淋漓。
她为什么还不醒?
昙摩罗伽抬手,抓住锦被底下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妄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她暖和起来。
她一动不动,嘴角轻轻翘着,像是在笑。
昙摩罗伽凝望着她,鲜血从指间淌到她的手心里。他怕弄脏她,拿起帕子温柔地为她擦拭,低头吻她冰冷的掌心。
“你听没听说,她在佛前祈祷,以一命换一命?”
他声音低沉,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毕娑心里一跳,“王,那些只是传言罢了。”
民间传言,文昭公主在佛殿前为昙摩罗伽祈福,愿以一命换他一命,佛陀感动于她的痴情,所以昙摩罗伽奇迹地参悟功法,而她立刻香消玉殒。
昙摩罗伽跪在榻前,碧眸似终年云遮雾绕的雪峰山巅,一片苍凉。
濒死之际,他看到阿鼻地狱的种种可怖景象,看到极乐世界的种种美妙庄严,他看到另一个自己,那个昙摩罗伽在内外交困中举步艰难,苦苦支撑,最终孤独地走完了一生。
那个罗伽没有遇到她。
梦境中,他要死了,世间并无他的归处。
一道呼唤的声音忽然悠悠传来,拉住他的脚步,唤回他的神智。
他想起来了,这一世,他不是那个在王寺坐化的罗伽,他遇到一个从万里之外来到王庭的女子,她站在沙丘下,形容狼狈,微微战栗,叫住了他。
“罗伽。”
我是为你来的。
昙摩罗伽记忆复苏,他不是孤独的,她在等着他。
他从死亡的幻象中苏醒,熬过功法的折磨,活了下来。
她却走了。
就像她来时一样突然。
如清风,若流云,根本不管在他心底掀起了多少惊天骇浪。
他求了佛陀,抄写了经文,请来所有医者……
她还是不肯醒来。
昙摩罗伽握着瑶英的手,让她的掌心搭在自己头上。
从前她就喜欢端详他的脑袋,看不够似的,后来胆子大了,时不时偷偷摸一下,抱着他亲时,面泛chao红,云鬓散乱,纤柔的腰在他掌中扭来扭去,指腹悄悄爬上他的脑袋,轻轻摩挲,有时候还会亲上来,印上几个shi漉漉的吻。他有时候不禁想,蓄发以后她是不是会失望。
他长出发茬了,她不是喜欢摸吗?为什么不醒呢?
李仲虔说她以前也会这样,可是没有哪一次会睡这么久。
久到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他低头,脸埋进瑶英披散的长发里,闭上眼睛。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狠狠地攫住他的心脏。
他怕了。
昙摩罗伽紧紧抱着瑶英冰冷的身体,沉沉睡去。
他不再抄写经文,不再诵经,他守着她,为她擦洗,为她梳发,今日如是,明日如是,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时光荏苒,弹指芳华。
好像不过是眨眼间,又好像过了很久。
怀中的她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呢喃,眼睫颤动。
她回来了。
欢喜填满昙摩罗伽的眉眼。
下一刻,他看到在榻前等待的自己,垂垂老矣,风烛残年,脸上爬满皱纹。
他等了她整整一生。
风从罅隙吹进内殿,烛台冒起一缕青烟,烛火熄灭,清冷的月华涌进毡帘。
昙摩罗伽从梦中惊醒,看着双眸紧闭的瑶英。
李仲虔和亲兵说,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她醒来时,如释重负……她要他和李仲虔好好照顾自己,她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担忧和不舍……上一次她醒来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说只是小毛病……她阻止李仲虔杀李玄贞……
他碧眸微张,眸底暗流无声涌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管她从哪里来,不管是谁让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