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第一次见到近侍不过七岁。
近侍还不是近侍,小皇帝不过是皇长子。
他记得,那日小丫鬟匆匆过来叫他去母后的宫殿,说是父皇来了。
他对父皇没什么印象,温柔高大,气度恢弘,少来看他。但似乎父亲对于孩子天生就是一种特别的存在,那时的他不可避免地对父皇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和骨子里的敬仰。
皇长子兴冲冲进了殿,那里人不少。锦衣华服的老皇帝,和蔼地将手放在一个比他高了一个头,衣着破旧的男孩肩上,不知在温言什么。皇帝身后就是他的母后,面无表情,甚至还覆上了一层冰霜。
皇帝看不见,他和那个男孩却是可以看得清楚。
他战战兢兢地小声唤了一句,“母后”
这一句,他的母后没有听到,门口的宦官听到了,那个男孩也听到了。
他转头看过来,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委屈的小皇子被推进来,脸色通红,似是方才出了汗。
皇帝抬头,和蔼道,“皓儿来了。”
皇家姓闻,他字为皓,尚未有名。
“过来见一下徐远吧,他以后是你的伴读了,日后你可将他按长兄看待。”想来远也是这人的字了。
如此厚待,便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之子也是不曾有的。
他看向母后,她从方才已恢复成往日里贤良淑德的模样,温言道,“日后你们同吃同住,同去听学,可要好好待他。”
皇帝似乎很高兴,特许他称男孩为“哥哥”,拉他教导了一番兄弟和睦、母子和谐的话,便让他带着“哥哥”下去洗漱清理。
他小时没多少真心玩伴,母妃私下又很严厉。尽管他有些羡慕这明显穷困潦倒的男孩会被父皇如此重视,但孩子心性,一早便忘了,一边叫着“哥哥”一边拉那人去沐浴。
他将自己最宝贝的沐浴香露拿出来,又放了些滋养身体的药材,殷切地将水浇在徐远头上。水珠顺着发丝滴下来,这人眼睛却眨也不眨。
“哥哥不高兴吗?”小皇子看着徐远清晰稚嫩的轮廓,眉眼间透着疏远凉薄。他不知这样算不算好看,但确实觉得那人身上仿佛存在着无形的漩涡,吸引着他。
那人垂着头,声音冷淡,“不要叫我哥哥。”
小皇子有些苦恼地看着他,“不好吗?父皇让我这样叫的。”
男孩嗤笑一声,说出的话却不带温度,“你还真听他的话,他不过是个”
小皇子被吓了一跳,连忙用shi漉漉的手捂住对方的嘴,“诶呀,你刚进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说了的话”
男孩调了挑眉,似乎又要语出惊人。
小皇帝看他这样,无奈道,“你若当真憋不住,待晚上被窝里偷偷说与我听便好,对别人可万万不要这样说了。”
此番,男孩有些古怪地看着他,然后又沉默着仍他拉着交代宫中事务,晚上也没再说什么。
小皇子小时候性子腼腆可人,因着父皇交代,尽心尽力照顾男孩。可男孩从来不习惯受人照顾,总是拒人于千里,常常躲着小皇子,总不知道溜到哪里。
渐渐地,小皇子长大了,听到的风言风语多了,性情也慢慢变了。动不动就对下人同学冷嘲热讽,有时甚至会和其他皇子扭打在一起。
他不再那么崇拜父皇了,不再小心翼翼对母妃了,也不再热情地照顾男孩了。
反正是热脸贴着冷屁股,他都觉得无趣。
不过众人面前叫哥哥,众人背后默相对。面上功夫做到位就好。
可有一件事他无法否认,就是他在压抑自己的感情。
想要看着徐远,想要想着徐远,想要追寻徐远的影子,想要和徐远说话,说什么都好。
这种想法像蛊毒一样,逐渐侵蚀着他的骨髓,挖了一个又一个空洞。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相处时间越来越短。剩下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客套礼节。
夜深人静,百无寂寥之时,他侧耳听着不远处另一张床的无声无息,眼眶就不禁发热,泪花滚滚打转。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教育过不能哭,他也严格管束着自己,未再滴过一滴泪。
而此时,他不是不能哭,他是不敢哭。
泪珠一下,他就藏不住自己的心意了。而他更清楚,他们二人,终归不是同路之人。
所以说,他真贱。
小皇子不是天生就喜欢男人的,平日他更欣赏女人。他和所有人所想的一样,总有一天,会娶一房贤良妻子,数个娇滴滴的妾室。
他们这个时代,皇子世子是需要开房的。家里会专门备几个受过教导的干净女子,在家中少男初次动情之时帮忙疏解,传教房中秘术,日后便可直接纳为妾室。
小皇帝也是这般。他的母妃专门挑了两个大户人家的女子,接入宫中,为他备着,他也并不抗拒。
总归是要有这样一天的,这就是他应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