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是满人小官员的女儿,一辈子见过的最高贵的女人是四品诰命。母亲更是不相干,虽然去见过姐姐多次,却一直守在宫门外厮见的。
人人强颜欢笑,惊怕多过喜悦,所有人都不能理解那个神话一样的姐姐——在家里人看来,一个小丫头能混到太后身边当女官已经很神了,现在居然一跃而上成了嫔妃,这就好比一只小白兔忽然变成了哥斯拉,不是进步,是进化。
到晚上的时候,府上能管事的四个人关起门来开会,其余如守寡的婶婶、回家暂住的姑nainai、我的二姐三姐四姐,连同我不在家的大哥一起被排除在外了。但幸运的是,年纪幼小的我竟然被祖母拉着一起参与了这次明家的高层会议。
我看一眼外间,书房里一盏灯还空寂地亮着,就像此刻我的心境,虽然光明,可是有空落落的,苦涩难当。
怎么会不记得?元和皇后明莼妃嫔之路的第一步,就是端嫔。从端嫔,到宣妃,到贵妃,到皇后,与元和帝并称双圣,极尽辉煌的一生。
一直以来很喜欢明莼,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里,她应该是足智多谋的,强大的,通透的,有着神话一样的一生。她甚至比武则天还要厉害和完美——武后并没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
穿越过来之后,我也想过以后想办法向她效忠,想过能见到她会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事情。但我从来没想过姐姐会是明莼皇后。
姐姐出身尴尬,命途多舛。祖父口中她从小娇生惯养,祖母口中她做事本分,父亲说以后给她五千两银子的陪嫁,母亲多少次说大丫头不容易,探亲时一见妈就眼泪直流。
宫女探亲的时候是可以带东西出来的,家里每次都把她带出来的东西好好存留着,并不动用,说以后留着给她做嫁妆。哥哥甚至说,帮她留意着自己的未婚同僚,有合适的想法子通口气。母亲探亲时说了这件事,回来后说大丫头谢哥哥,以后会想办法求太后把自己提前几年放出来。
阖家欢喜。
有一次她还做了一双虎头鞋,说宫中宫女手最巧,有许多外面人所不知道的花样,她跟着学了一点,做一双鞋子送给我。
我总觉得,她是需要我快快长大后去保护的一个人。可能和后世我二姐的形象有点类似。
在我想象中她是个温柔沉默的宫女,以后会变成宫斗剧中形象正面的那种管事姑姑,呵护并管教着小宫女。
这和明莼皇后的形象差别太大了。
我默默叹了口气,感觉价值观在激烈地冲突,现实中愁风怕雨的明莼姐姐,印象中无所不能的明莼皇后,让我感觉无所适从。
祖父叹气说:“莼丫头这是……怎么就做了这劳什子娘娘呢!前几年年皇贵妃的煊赫你们不是没看到,可又怎样,转眼万事皆空,莼丫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斗得过哪一个?可不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母亲顿脚:“难怪上次去见莼丫头,她哭成那个样子,说什么‘还是亲妈好’,我只以为她受了管事姑姑的欺负,还劝她多忍着点,过几年就好了……这、这,好什么好!”
父亲吸着烟,许久对祖母说:“太太,您近日理理家中的帐,我也理理铺子里的帐,这些大事我们没法子,总该多给莼丫头送点银子才是。”。
祖母用手扶着额头,沉思许久才说:“前朝后宫,本来一体,宫里得宠得势的娘娘,都有得力的娘家。莼儿既然入了宫,这回我们就得给她帮把手才是,老爷,过几日我备份礼出来,您给钮钴禄家送去,我听说熹妃娘娘有个兄弟如今就在京中,我们家需得摆出态度来才可。”
父亲说:“不须劳烦老爷,我请托人给我引见这位钮钴禄大人。”。
祖母慢慢点头,然后说:“太后娘娘的娘家嫂子,和我姑母有些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过些日子我带着你媳妇上门去。”。
众人得知要跑关系,虽然个个头痛为难,但毕竟有了正事。祖父也保证说,他有个老相识和裕嫔娘娘的父亲耿德金是拜把子兄弟,他这就请托人上门去。
其实这些都是虚耗银子而已,宫里的那些贵人们岂会为了这么些七弯八拐的亲戚、九牛一毛的好处而动摇自身的立场?但我只是沉默着,心中无限温暖,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而我们尽力去做了。
事情商议完,祖母拉着我的手说:“徽官儿,你要记着,一个家里人最重要,没了人什么都是虚的。你虽然从来没见过你姐姐,也要常常惦记着她,她一个人在外不容易。”
我郑重应了。
众人坐着喝茶,过了片刻,母亲忽然怔怔地坠下泪来。
“怎么了?”。
她呜咽道:“我这时方才想到,莼儿是一辈子也回不来这里了……”。
众人恻然,父亲强笑着安慰她:“这总是圣人恩典,也是莼儿的福气。”说罢,扶着母亲回房,两人冷漠的情感,总算有了一丝缓和的余地,然而却是在女儿生离的前提下。
我再也忍耐不住,问祖母:“太太,雍正八年什么时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