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工工整整抄完了辽东所有阵亡将领名单。已经死去的英雄,将要警告苍天的英灵,刀劈斧凿力重千斤地雕刻在薄薄的纸上。摄政王抬起头一晃神,微微眯着眼看窗外,怎么天就亮了?
王修端着茶,站在门口,披着清澈晨光:“殿下。”
李奉恕好像惊醒一般,眼神缓缓清明,逐渐汇聚,看着王修,和他背后的晨天。清风从王修背后的方向吹来,米色轻薄的羊绒大氅轻轻飘荡。
“你从天上来吗。”
王修把茶端给他:“殿下,你醒了?”
李奉恕搂着他:“早上了,该醒了。”
噩梦再长,也得醒。
富太监亲自上门送尚衣监赶制的亲王衮服。亲王衮冕与皇帝衮冕相差不多,九旒九章,玄衣赤裳,双肩绣龙,袜舄皆为炽火色。李奉恕第一次穿衮服,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威严的黑色衮服,双眼在九旒后面看向王修。富太监亲自跪在摄政王身边帮摄政王穿鞋,冕冠前九旒的帘子一晃。
王修被穿着冕冠的李奉恕惊到了。衮服是至高无上权力最直接的具象,皇帝的衮服十二章衮冕十二旒,亲王衮服九章衮冕九旒,全都是双肩盘龙背后靠山。江山社稷,只有天授命之人才配扛得起来。
这个人,是王。
九旒挡着王者的眼神,也挡着王者的喜怒。冠冕代表天威,天威从不可测。
可惜挡不住王者的深情。
摄政王冲王修伸手:“过来。”
王修轻轻握住摄政王的手,跪在一边帮摄政王穿鞋的内侍们立刻膝行避开。摄政王引着王修站到自己面前,微微仰头:“系太紧了。这些个笨蛋。”
九旒的珠帘一晃,王修看到李奉恕的眼睛。他轻轻解开李奉恕冕冠红色束带,轻轻重新打个漂亮的结。
李奉恕低下头,轻声道:“还是你系得好。”
李小二一瘸一拐哒哒跑进来,仰头看六叔。王修转身一看李小二,惊了。李小二一条小腿上套着李奉恕黑甲的前臂甲满地乱跑。王修着急:“你怎么把太宗黑甲的箱子打开的?亏你拖得动!你这孩子!脱下来!”
李小二乐颠颠地跑向李奉恕,给六叔看他也穿甲了。
摄政王威严地站着,并没有要抱他,只是微微一笑:“好,等你长大,这副甲就传给你。”
李小二欢呼,转身跑向外面。日头已经非常高,几乎称得上艳阳高照。大奉承在后面追:“小祖宗你先脱下来……”
摄政王开怀大笑,笑声震动着房梁,直破郁气。
王修心里长长舒一口气。
过去了,终于。
摄政王銮驾先行抵达圜丘坛,肃穆等待。各部官员到齐,许久之后,皇帝陛下的銮驾才到。摄政王一看皇帝陛下的打扮,没忍住笑。陛下太小了,衮冕特制的。小小的冕冠,小小的衮服,为了在冕冠前塞下十二旒,珍珠玉石都小了。十二旒帘子挡着脸,皇帝陛下死不下车。
富太监冒汗,皇帝陛下回宫没看见摄政王,又开始晚上做噩梦,小王爷都不管用了。冬至一早,小家伙就害怕,不知道怕什么,惶恐得不能离人,太后搂着还好,可是太后又不能来天坛。
礼乐响起,礼官奉上牺牲,火色金线绣的晏字旗随风翻滚,皇帝陛下,不下车。
摄政王走过去,微微弯腰:“陛下?”
小皇帝一看摄政王,要哭不哭:“我害怕。”
“陛下有什么可怕的?”
“冬至,夜太长了……”
摄政王捏捏皇帝的小脸:“但是冬至一过去,夜就变短了啊。”
皇帝陛下缩着。到底太小了。
摄政王一顿,伸手解开冕冠束带,拔了大簪,把冕冠摘下。富太监一看吓一跳:“殿下!”
摄政王把冕冠塞给富太监,半跪在车前:“陛下上来。”
皇帝陛下开心了一点,他最爱骑六叔的肩。摄政王扶着皇帝陛下两条小腿慢慢站起,黑色的衮服大袖迎风一荡:“六叔架着陛下上圜丘坛。”
皇帝陛下抱着摄政王的头,就像是他们在研武堂看地图的那样,小小的鹰在五湖四海上空盘旋翱翔。六叔在,他就不怕了。他点点头,小小冕冠十二旒一晃。
王修站在摄政王銮驾旁,握着自己的手。
呼唤苍天的鼓声震荡,乐曲雄浑回响,摄政王双肩驮着皇帝陛下,一步一步登上圜丘坛一级一级的台阶。
圜丘坛三层,最高一层,代表着天。
摄政王登上圜丘坛。
“陛下,任何时候都不必害怕。就如冬至,即便是一年中最长的黑夜,黑夜过去,仍然是白天。白天渐渐变长,夜晚渐渐变短,这便是好事。你是大晏的君王,君王任何时候都不能慌乱。臣会一直陪在你左右。”
“天是这么说的吗?”
“天是这么说的。”
王修一路目送摄政王登上圜丘坛,热泪盈眶。
皇帝陛下祭天,京城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