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玉问道:“那这个要怎么还大人?”杨简故作大方姿态,道:“送你了。就当谢周姑娘一片好心,肯将我的宝贝还我。”周鸣玉不屑道:“谁家宝贝只值一盒剩点心?”杨简笑一笑,道:“你又能有多少好心,这些点心还不够?”周鸣玉气结。不一会儿,绣文从楼上跑下来,将东西递进车里。周鸣玉接过,还给杨简,没好气道:“要不要给大人点盏灯,好好看看东西有没有破损?”杨简的指腹从帕子的绣样纹路上轻轻摩挲过去,道:“检查过了,是我的东西。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周鸣玉没看到他这个动作,道了句告辞。杨简将药包一齐递给她,又叮嘱道:“我接下来几日不在上京,你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可以去青鱼巷十三号找丹宁。”周鸣玉心道绣坊离那边不近,真有什么事,哪里来得及跑过去找人?她没打算去找丹宁,但她仍旧说好。她打起车帘,先把药包和食盒递给绣文,而后摸着手杖,踩着脚凳走了下去。她回头,站在路边,颔首一礼,预备着送马车离开再走。但马车却没动。丹宁看了眼车内,会意回头,对周鸣玉道:“起风了,姑娘腿脚不便,先进去罢。”周鸣玉看了一眼密闭的车厢,点了点头,对丹宁一礼,回身走进了绣坊。她回了房间,叫绣文点灯,自己慢慢挪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道小缝。灯亮了。街上,那辆马车终于缓缓移动,渐行远去。次日一早,云裳坊收到一个食盒,点名是送给周鸣玉的。绣娘替周鸣玉收了,给她送到房间里。周鸣玉不明所以,当面揭开盖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被这绣娘笑了半天。食盒里是东市的那家糕点,放了六种式样,但份量不多,一样只有四块。唯独最中间一样栗子糕,一共八块,齐齐整整。绣娘年轻,难免有些好奇之心,笑着问她道:“是谁这么有心,特地一大早给你买来?这还散着热气呢。”周鸣玉不必想都知道这是谁干的。她含糊着回答道:“没谁。”又引得绣娘一顿笑。周鸣玉没多说,摸了块帕子来,把栗子糕取出来一半放在一边,而后把盖子盖好推回去,道:“趁热,给姐妹们分了罢。”“舍得?”“怎么舍不得?”周鸣玉没当回事,让绣文帮她把绣活拿上来,自己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做了一天。第二日,又是个相同的食盒送过来。其他的种类都变了,唯独栗子糕没变。周鸣玉把其他的各取了一样,栗子糕没动,在绣娘的调笑声里将东西分给了大家。第三日,栗子糕没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顺遂心意的巧合?至此,周鸣玉终于确认,杨简在她身边放了双眼睛。--上京城里的贵人们,近来行事全部都低调了下来。端王府上挂了白,那位年轻独生的世子亡故,惹得段王妃直接大病一场,几日卧床不起。宫里特派了礼官与女官来主持丧礼,因有今上授意,规格额外高了一等,只比皇子略逊一筹。于是各家来端王府上吊唁,可称得上是礼节备至,络绎不绝。来的人多了,传言也就多了起来。端王家这位世子来到上京之后声名不显,还不如郡主各处来往更会生事。如今王府丧事,少了王妃在前,反倒是郡主将场面撑了起来。十几岁的姑娘,眼睛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但终归没让端王府上丢脸。再于是,端王与杨家在上苑的那桩官司又被人饶有兴趣地谈起。原之琼与杨籍的婚事,在真真假假地传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因一道圣旨,尘埃落定。--赐婚圣旨到达两家的当晚,云裳坊的后门被人扣响。
后门口停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车上下来的人裹一身深色披风,面容被宽大的风帽挡得严严实实,从后门被人引进了云裳坊。这是周鸣玉回来之后头一回与原之琼相见。还是之前两人对坐的雅间,照样没有人陪侍左右。上次的原之琼华彩锦绣,笑意盈盈,这次的原之琼只余一身缟素,面如止水。她眼睛有些肿,留下不少血丝,可见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周鸣玉心想,原之璘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幼时对原之琼也有过不错的时候,家人之间的关系一向难以分裂对待,也许兄长去世,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她觉得即便是陌生人,此刻对原之琼说一句“节哀”,也是应当的。然而原之琼取下风帽后的是杨简父亲写的,人是他大哥监斩的。刽子手连续磨了七天的刀,刑场上的血流到街上,一个月都没清洗干净。那几天上京的百姓里,没一个敢让自家的孩子上街。”周鸣玉的呼吸一点点收紧。那些从未亲眼所见的画面,好像尽数浮了起来。她的家人们,全都在地狱里向她伸出苍白的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