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还是凛冽的,雾霭还未散去,朦胧之间远远的好似能听见有脚步匆匆踏在路面还未g透的水渍上,犹如骤雨时倾天的瓢泼雨声,在疏旷的街道上弥漫开来显得格外汹涌沉重,似是有急事。
“阿郎,沈府那边派人传了话,说是应下来了。”程府管家程薛不知何时来的,手中端着的剔红茶花漆盘里托着把剪子。
“哦?意料之中。只是未料想会这样久。看来沈家姑娘也并非似坊间传闻的那般恭顺啊。”
“圣人此时走这步棋是否太冒进了些?毕竟沈程两家…”
“沈程两家自高祖以来积怨已久圣人会不知道?只是沈霖奇卧病在床已久,沈家大势已去一半。现如今沈家值些分量的便只剩他儿子沈郁真手里握着的兵符与沈家皇后沈萧珺。”
程意清顿了顿手上动作,嘴角疏疏笑道“她沈萧珺纵是由高祖指婚并产下太子,奈何她天生孱弱多病与陛下夫妻情分又是不浓不浅,又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如今各个皇子与各方势力盘踞争斗之势已初显,再如此下去太子易主也只是时日问题。圣人素来惧怕子不子,臣不臣,且年岁渐高病痛不断,心生忌惮是自然,此番之举已算是下策中的上上策了。”
“况且此次沈程联姻对我族也并非是坏事。要紧的是如何借姻亲之便拓展我族势力,进而瓦解沈氏一族,得以为七王爷将来筑路。至于这一纸婚约…”执着一簇十八学士,程意清拿过剪子左右b了b,连着枝叶,齐齐剪了下来,g净利落。“待时机成熟,便可一刀斩断,片甲不留。”
修去几片残叶,程意清将花束与剪子放回漆盘,对程薛嘱咐道“仍是老样子送去宗祠。别忘嘱咐昔夕,明日准时赴约。”
子时,仍有灯亮着。
东苑点的灯在静谧的暗夜中格外显眼,幽幽荧光纷纷点点跳出苑落,令正从账房结完账回来有些疲惫正r0un1e着眉骨的程薛好些生气。人走灯灭是入府时再三说了的规矩,府里人真是愈发会当差了。
推门入内,却发现程昔夕独自一人于灯前枯坐着,未结髻,任由一头长发疏散披落开来,着实唬了程薛一跳。
“我见书房仍亮着灯,以为下人忘了规矩便进来看看。公子不休息么?明日还有约在身,不打紧么?”
程昔夕似也未料到会有人进来,分神怔了片刻才听清程薛的话来,将手中许久未翻页的书册合上,虚虚牵出一抹笑。
“不碍事,只是睡不着。”
“若是因为婚约。一纸利益,公子无需挂心的。”
程薛约莫能猜出一两分他的心思,一直以来奔波辗转于各式心计权谋,此番又直接沦作争权夺势的工具,想必他心里多少会有些怨言。
“此次姻亲对程氏一宗的要紧之处,我心下明白。”程昔夕言语絮絮,似说的是他人的故事。桌前的白烛快燃完了,素青瓷烛台上只剩一汪残存烛泪窝着一抹豆大灯光,摇摇曳曳将他微阖的双眸下映出一抹抹y影来,像极了泣后未g的泪痕。
他总是这样冷静识势,自他母亲过世后便是如此。
说到程家夫人的事,想当年在永州都城内也曾被传为奇案一宗。当年太子十周岁生辰之际,当今圣上连开了五日g0ng宴以昭皇恩浩荡。偏在这样吉庆的日子,程家夫人谢雨宸却于程氏宗祠内自尽了。霎时间众说纷纭,评书馆内的头牌戏文也尽是围绕谢氏自尽编出来的各式故事。
故事归故事,谢氏为何而si,至今也未有定论。程府上下也是全数讳莫如深。过了几年,也便鲜有人提起。只是自那以后程昔夕便不许肆意踏进程家宗祠一步,而程家父子原本就疏离的关系更为雪上加霜起来。
父亲为何不喜欢自己。程昔夕大概到现在都不知道。
这要让打小看他长大的程薛来说,无半分心疼是假的。虽说某些往事虽已尘封,可世事无常,又有何事是能够全数盖棺定论的呢?倘若他今后知晓了那些秘密,他又会如何自处?
罢了罢了。
程薛这样想着,转念间程昔夕却已换好了新烛。烛火复又徒然猛烈,火光腾腾,y冷的午夜似乎也被衬的有些暖茸起来。
看是要亮上一夜了。
“公子若是无他事,那我便先下去了。”
程薛转身要走,只听见身后程昔夕唤他。
“程伯!”
他疑虑回头,却见程昔夕慌乱起身,似是有话,终于下决心要说。
“无要紧事。”他站在那烛火里良久,才强颜笑道:
“只是想说,三日之后,母亲的忌辰,父亲还记得么?”
一个月来一场雨来来去去,停停歇歇,总算是见了日光。沈府夫人殷旖娥今日高兴,向管家给大大小小的侍人告了假,好让他们在休祭前赶上最后一场热闹。
除了有约在身的沈禾禾。
望见正守在府门口的殷旖娥,沈禾禾低头惊慌的扯了扯冗长缠绕成团的水红描金桃瓣披帛,因赖床睡过头,还未急着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