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极为聪明,心照不宣,只消一个眼神便了然的人。
裴玦敛眸,似在回忆,道:“沈大的侍女。我见到她同尚食局的宫女攀谈,只是我当时并未在意,后来……”
“后来怎么?”
“后来见你在席上也并未饮酒,才猜想,你的酒或许的确有问题。”
李梵清默了片刻,才道:“我确实发现了酒有问题。你既然发现了我并未饮酒,猜测我知道此事,那你为何又多此一举,帮我把酒换走?”
为何?自然是因为,他害怕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李梵清并不是因为知道酒有问题而不饮酒。
万一万一,在李梵清身上,他不敢去赌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若是酒并无问题,自然是皆大欢喜。”裴玦顿了顿,还是决定将实话藏在了口舌之侧,“可若是你饮了药酒,出了问题,事后陛下必然会追责。”
“追责?追到谁身上?沈大吗?”李梵清抬起眼帘,瞬也不瞬地望着裴玦。
“公主也明白,沈大关系到沈将军,而眼下亦是陛下笼络沈将军的关键时机。”裴玦肃然道。
不知为何,裴玦在解释这件事时,总让李梵清想起他对她解释《凤求凰》那回,都看似是极为理智地找了个妥当的理由。《凤求凰》那回李梵清并未多想,自然便信了,可如今裴玦想骗过李梵清却不是这般容易了。
不过,既然裴玦不愿意点破,她自也不会去揭穿他的真实想法。毕竟,这样无论对她,还是对裴玦,都是利大于弊的。
李梵清自嘲,她总说裴玦这人太过清醒克制,其实她这段时日与他相交,耳濡目染,不想竟也得了几分他的真传。
她回过神来,又在心间细品他这番话中的深意,她心知裴玦的话即使不是为了遮掩什么,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沈靖兵败回朝,就在众人皆以为燕帝会龙颜大怒时,沈靖却并未遭训斥或贬谪,相反,还升了左监门卫将军。燕帝此举可是将宫城禁军交到了沈靖手里,便是再不敏感的人也明白,沈靖如今是十分得燕帝器重的。
李梵清本还想同裴玦再说道几句,问一问他对时局的看法。可独孤吉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喊了她一声,说是燕帝眼下遣了人去云居阁请她,应是要问她今夜之事。
听罢,李梵清面上倒是泰然,仿佛此事与她并不相干。
“那你……”她望了眼尚在原地的裴玦。
“我自寻回主殿去,想来今夜宫中大乱,也不便离宫了。”裴玦道。
李梵清亦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裴玦立在原地,衣袍上流满月光,望着李梵清的裙角终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在了他视线中。
夜风吹动了他的衣摆,同时也将他躁乱的心弦渐渐抚平。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裴玦诵道。
春情绮梦,亦如朝露,转瞬即逝,难以得久。
裴玦自嘲一笑,妄他聪明一世,却陷于“爱”字上,不可自拔,甚至还不如李梵清来的洒脱。
或许是因为,她本就对他无爱可言罢。只是裴玦自己妄想,妄想她今夜对他是有一丝怜悯与爱意的,也妄想能自此当真将明月拥入怀中。
裴玦又在心间将佛偈默念了一遍,似是在提醒,似是在告诫。
可裴玦亦极为明白,倘若再有类似今夜之事发生,他还是会为了李梵清一头扎进苦海,甘之如饴。
“无用功罢了。”裴玦摇了摇头,对着天上那一弯藏入云层之后的月牙道。
什么是无用功呢?他对自己的劝解是无用功,他对李梵清的付出亦是无用功。
时已近子时,燕帝与伏准此刻已不在乱哄哄的麟德殿内,早转至了燕帝日常接见臣下的含象殿。
李梵清在禁宫中兜了老大一个圈子,做出一副自云居阁方向而来的假象,漏夜披星戴月而来。
“父皇深夜请儿臣至此,可是因着麟德殿之事?”李梵清明知故问道。
她来时,正好与太医擦肩而过,想来太医方才正为伏准诊了脉象。
若是伏准只中了玉娇梨,太医自是诊不出来的。念及此,李梵清不由沉了眉眼。
哪知燕帝不语,却是伏准接过了她的话头,说道:“说起来也是我吐谷浑的丑事。”
李梵清心下一动,想到当时独孤吉同她禀报的话,立刻便将目光投向了伏准,只望他继续说下去,且看他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可接下去伏准却支支吾吾的,似是不知如何开口,这个、那个了半晌。
燕帝替他解围道:“行了,你也莫要难为可汗了。朕唤你来也不全是因为此事。”
伏准顺着燕帝给他的台阶下,忙转了话锋道:“我此来长安,本是为和亲之事而来,想向皇帝陛下求娶承平公主。不想今夜竟出了这等丑事,我自然也没脸面再与皇帝陛下谈和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