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此间对坐,倒是有几分闲话家常的意味。
李梵清从容笑道:“积玉应也是头一回来我这庄子罢。”
裴玦点了点头,却不答话,李梵清倒也未在意,抬手让兰桨给裴玦沏了一盏茶。沏罢茶,李梵清便使了个眼色给兰桨,示意她退下。
见兰桨退下,守在了松风堂外,李梵清便娓娓道:“这茶乃是蒙山茶,煮茶之水是去岁冬日里,晚庄松、梅上积雪化来,你且尝尝。”说罢,李梵清自己先呷了一口,暗自点头,颇为自得,她这茶当真是色淡香长,饮罢唇齿留香。
裴玦倒是丝毫未动,垂了眼帘,似在深思。
“公主私下派人查我。”不是疑问的语气,亦不是试探。
李梵清咽了一口茶水,倒是镇定自若,缓道:“那积玉做过什么事,是本宫未曾查到的吗?不若你直截同本宫讲一讲,本宫自当洗耳恭听。”
裴玦目光沉沉而坚定,良久后才道:“我不会害子逊的。”
李梵清眯了眯双目,似是不信,又问道:“晋国公府出事前半年,你离开了长安;出事后又不过半年,你父亲便升了宰相,啧啧。裴积玉,我倒是很想相信你,但是……”
裴玦打断道:“公主是如何想此案的?先人语,‘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偌大一个国公府,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敢问公主,‘扶之者’何在也?”没有“扶之者”,自是因为“扶之者”不敢忤逆上意。
李梵清知他意有所指,解释道:“我父皇若是想行兔死狗烹那一招,便不会同意我下嫁子逊。况且,我与子逊成亲,也是国公府在向父皇表忠心,他们不会有反心。”
裴玦叹道:“所以,公主是认为,陛下乃是受人蒙蔽,才使晋国公府蒙上了不白之冤。而如今,公主便是要寻出那个从中作梗之人?”
李梵清颔首。
裴玦自嘲一笑,道:“公主以为作梗之人乃是我裴府?”
李梵清扬了扬眉,道:“只是怀疑,我并未下此结论,否则便不是请你过府,而是一纸状纸直接递到大理寺了。”
“那我该感念公主对我还有几分信赖?”裴玦这才举起了杯,轻抿了一口,茶汤已微凉。
趁着裴玦未曾放下手中杯,李梵清一笑,主动碰了碰他的杯身,杯身相碰发出脆生生的响声,说道:“你只知我在查你,可知我查到了些什么?”
裴玦若有所思,眼神示意李梵清继续说下去,李梵清道:“我查到,这些年你也在查晋国公府谋逆案。”
裴玦低眉,抿唇不语,他见李梵清神情似有几分得意,而后也不觉弯了弯唇角。
“公主如何查到的?”
“说来也巧,前些时日我的人与你恰在同一宴上,听得你谈起陇西风光。可我让人查了你这三年所有的行迹,你并未去过陇西。”陇西乃是晋国公世子虞涌之军队先前在边关驻地所在。
“也有可能,是我曾经去过陇西。”
李梵清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可是从前我可从未听你提起过。而且,你自东洋归国后,又有三个月的时间,虽则坊间传说你于吴山闭关,随竹溪先生学琴,可此事到底无从求证。所以我猜想,你应是在这段时间里,秘密去的陇西。”
裴玦轻笑出声,原本微微拧起的眉峰此刻也终于舒展,他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温温和和地说道:“那,公主可知道,为何我会无端提起陇西?”
第8章 合谋
裴玦饮罢杯中最后一口茶汤,杯底余下些茶叶,他摩挲着手中那支玉色描金边冰裂纹的茶杯,好整以暇,瞬也不瞬地望向李梵清。
裴玦想,今日或许因是居家的缘故,李梵清穿着得极为简洁,不似外出赴宴时那般翩然广袖,红金绿玉,罗裙迤逦三千里,仿佛神宫仙子。
她面白如霜雪,却不是寻常脂粉色,想是不曾敷粉,乃是肌肤透出来的白皙;李梵清额前未绘花钿,如山水写意画一般留白一片;她的眉亦是最寻常的蛾眉,细细弯弯的,让裴玦不由想起李梵清笑时的笑眼来;她的朱唇更是一点口脂未点,却自然而朱,在她欺霜赛雪的面上犹如雪中一朵红梅。
李梵清一直是个美人,裴玦从不否认。
此刻,裴玦忽然想起年少时,少年人议起美人何时最具艳色,有人曾说美人自是宜喜宜嗔。彼时他不以为然。他一贯觉得,哪怕是国色天香如李梵清,嗔怒起来也是难以招架,他瞧着都头痛,更何谈欣赏其中艳色。
但今日看见李梵清这副神情,原本便胜霜雪的肌色此刻更白上一度,如茫茫雪地笼上月色;细如蛾须的秀眉几乎凝成了一条平齐的线,如一线平整的溪流,而那双目便是泉眼;如梅瓣的朱唇亦微微翘起,仿佛画卷中的梅花缓缓挺立而绽。
裴玦心中某些想法,动摇了。
他挑了挑眉,悠悠道:“公主莫恼,若非如此,恐怕公主还得继续猜忌裴某。”
李梵清险些忘了,裴玦此人瞧着是端方君子,光风霁月,可却是表里不一,实则是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