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黑雾散去时,眼前的场景彻底变了。长仪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一间方方正正的青砖屋里,眼前是整一面的火墙,噼里啪啦烧得正旺。转过去右面的墙上开了扇窗子,窗叶都被木条钉死了,大概是为了通风,框下还留了道缝,外头寒风呜呜地拍在窗上,震得木条一阵阵颤动,偶尔有些霰雪夹在风里从窗缝钻起来,冷得刺骨。
这是哪里?
长仪看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简单,能看出住人的痕迹,但也仅限于此了。她走到火墙对面的书桌前,试图从桌上的字纸中找到更多线索,手伸出去却摸了个空——她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压根触碰不着这里的任何事物,或许这不过是黑水雾为她幻化出的又一画面。
失望之下,她正打算转到屋外看看,忽然心下一动,仿佛冥冥之中受到什么指引,再度扭头看了一眼书桌的方向:原本搁在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竟然自行悬空起来,往墨砚里蘸了蘸,同时那一旁的宣纸也无风自动,在桌上徐徐展开来。
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坐在那里,铺纸,提笔,斟酌落下。
长仪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盯着纸上蜿蜒而出的墨迹,迅速勾勒出一方山原、小屋,再在小屋边上细细描出几段虬枝梅花,那梅花……
与阿爹书房挂着的墨梅图一模一样!
看不见的画者是阿爹,这是阿爹给她留的讯息!
长仪一瞬间就转过弯来,顿时激动难抑,控制不住地朝书桌那头探出手,想要触碰到那看不见的人影。煞风景的黑水雾却又重新出现在了周围,将她伸出的手臂层层缠绕,乃至围裹住她整个身子……直到眼前重归黑暗,长仪拼尽全力伸长的手也只碰着了一粒轻飘飘的碎霰,留下空虚的、寒凉的余感。
第194章 注视
长仪捻了捻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霜雪的温度。可抬眼再看时,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瓦房、水雾,她发现自己仍然站在法阵中央,只是脚下的鬼眼图案已经不再完整,朱笔画出来的线条凭空出现了多处断裂,就像被摔碎了的琉璃件似的。
手里的铜铃也不再氤出水雾,尾端系着的黑绳不知何时绕到了她手腕上,蛇藤一样沿着小臂缠绕而上。
除了裴岚,昆五郎几人眼见法阵失效,都朝她围了过来。虞词并不意外长仪此时的怔愣模样,一边替她解下凌乱的黑绳,一边带着几分了然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间屋子……应该在很冷的地方,窗户都被钉死了,但钻进来的风里有雪。屋里还有张书桌,我还看见……”长仪尽可能将那场景描述出来,却在说起那个看不见的人影时顿住了,“虞姐姐,这个阵法的作用……是不是能让我看见我阿爹此时的所在之处?”
阮长婉听到这里,也含着期待地看向虞词。
后者肯定了她的说法:“相差无几。”
长仪心里便有了底:“阿爹给我留了讯息,是一幅山原图。这时候就落了雪的山原,要么是极北那块地方,要么就是终年不化冰的青原。”
“青原……”昆五郎脸色微变,“隔断两界的屏障就设在青原。”
站在稍远地方的裴岚终于走了过来,表情带着几分凝重:“事关重大,我这便回禀仲裁。”他面上还是一贯的镇定,动作间却难免流露出一丝焦急,甚至都等不及回去,抬手就从怀里摸出自己的仲裁院命牌——长仪见过唐榆的命牌,一打眼便认出了正面的獬豸浮刻像——他对着那獬豸兽首凭空画下几道符文,嘴里无声地念了句什么,从指尖凝出的符文便霎时化作浅青色的浮光点点,尽数涌进了獬豸的双眸中。
一瞬间,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长仪勉强算得上挨过半招的獬豸青眼,这时却是察觉出两种感觉的差别。同样都是被“注视”着,一者带着审视的意味,认认真真把人看进了眼里,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注视。而现在倒像是神明偶然降临于此,巡视一般地扫过自己的每寸领地,随时准备着将不合宜的物事从视野中彻底移除。
这是天上人对蝼蚁的“注视”,来自神兽的威压甚至让人皮肤泛起一阵毛刺感,叫人不敢生出分毫的违逆。
直到裴岚重新将命牌收回,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半晌,虞词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蹙起了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山下有异动,我的魂雾被冲散了。”
众人俱是一愣,没过多久就听见下头山林响起了野兽的嘶鸣,狼嚎,虎啸,还有其他听不出是什么的动静,此起彼伏,好像整座山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虞词眉头蹙得更紧:“有东西过来了。”说话间,她伸出两指掐了个决,寂夜铃便缠在她的腕上轻轻晃动起来,更多的黑水雾源源涌出,以极快的速度四下弥漫开来。与此同时,一抹艳丽的红影也从铃舌中现出身形,以护卫的姿态随伴在虞词前侧。
其实不用她提醒,连长仪都听见了从来时路上响起的簌簌草木声。此时平静无风,这动静要么是路上那些妖植又开始有了动作,要么就是有东西藏在草木间朝这边移动过来。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