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母亲深爱着那人。
他不懂事的时候也曾好奇过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每当他提及这个陌生的称呼时,向来蕴着愁绪的妇人竟也有了其他表情——那两剪秀婉的弯月眉终于微微舒开来,唇角抿起柔和的弧度,显出几分清浅的笑模样。
却始终不曾透露半句有关父亲的事。
名姓,身份,样貌,族系……明明是骨rou至亲,可他对自己的父亲却半点不了解,甚至连姓氏都是随的母亲。他的生命里,似乎从未有过那人的踪影,只有一个代号,一个不掺情感的称呼,一个远远隐在雾里看不分明的形象。
可母亲仍在等那个人。
虽然从未明说,但他看得出来。每逢她握着那枚从不离身的玉梳,静静临窗远眺的时候,他便知道了,母亲在等那人,等那个从来没在他记忆里出现过的所谓父亲。
真的能等到吗?
等来了又能如何呢?
他不知道,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挽了个寻常妇人髻,随意簪上一支银梅花,然后才终于转头看向他,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
长仪可以肯定,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进了别人的记忆里。
眼前的这位女子有着她不曾见过的美貌,不在皮,而在骨,尤其是那份泠泠入骨的清绝,恐怕真正的仙人也不过如此。
可她却穿着再朴素不过的粗布裳,梳着寻常妇人髻,住在这样简陋的乡野泥舍里,唯一算得上鲜亮的,便是鬓间那支银梅钗。样式也简单得很,三朵小指肚大小的五瓣梅,都是用银丝掐成的,错落缀在钗身上,清素雅致。
令长仪在意的是花钗的做工,虽然隔着段距离看不太清,但那风格很明显不像时下流行的首饰,倒是跟昆五郎给她的那盒花簪有些相似,尤其是这种式样的掐丝梅可不多见。
如果她现在看到的还是昆五郎的记忆,那这位妇人岂不是……
“昆仙姑?”
长仪说完就瞪大了眼。她原本只是在心里想想,可不知怎么竟然说出了口。要知道,先前同样是误入昆五郎的记忆,她压根就没办法说话行动,充其量就是个看客,只能透过昆五郎的眼睛,看见那些他曾在千年前看过的场景。
这次是怎么回事?
更叫她惊讶的是,眼前的女子竟然听到了她的声音,眼神动了动,似乎在打量着她,也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目光清清冷冷,完全看不透心底所想,良久才似叹非叹道:“情字,该作何解?”
她的声音很轻,长仪听不太真切,也摸不准这话是什么意思,想着人家或许只是在自言自语,便没有贸然回应——事实上,就算有心想答,面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长仪不吱声,女子的视线便悠悠转到她身上,重复道:“你说,该作何解?”
好么,这回被长辈问到面上,就是硬着头皮也要给个答案了。
可是压根就没经历过的事要怎么说?
长仪悄悄瞄了她几眼:如果这位真是传说里的昆仙姑,道门里可有不少关于她“为私情弃宗门”的说法,她嘴里说的“情”字,想必不是寻常的亲情友情,搞不好还跟什么道门秘辛有关……不管是真是假,长仪心里总归有了些底,迟疑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敢问前辈,您觉得……该作何解?”
女子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微微蹙起了眉。
长仪也就仗着这是在别人的记忆里,不怕说错话得罪谁,胆子都壮了几分,想到什么说什么:“情由心生,亦由心消,该不该解,该如何解,自然全看前辈怎么想,旁人哪里能置喙?”
“道理我如何不知。”女子叹了叹,转身望向窗外。长仪早就注意到外头那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有谁正在劈柴,动作算不上利索,一下轻一下重的,响几下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女子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长仪竟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慈爱,掺着些担忧:“若是心之所向不可往,情之所至万般阻……”
“就算这样,前辈最后还是选择了循心而行吧?”长仪说得笃定,“修道者从来不缺逆天改命的勇气,只要心意定下了,哪还管路有多难走。”
“……年少时做事全凭心气,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摆平,可如今才知,路也有走不通的时候,牵累的也不止是自己。”
说这话时,她仍是望着窗外那个方向,眼底流露的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定格为淡淡的无奈与愧疚。
——是对谁的愧疚呢?
长仪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前辈可是后悔了?”
“命由天择,路由人定。自己挑的路,是好是歹,我都不曾悔过。”她忽然转过头,再次看向长仪时,那眉眼已是柔和下来,绽出极浅极浅的笑意,“阿越的性子随我,认准了路便要走到底。”
“阿越?是……昆越?”
“嗯。”
说到这里,长仪总算是能确定她的身份了。虽然不清楚自己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