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倚门卖笑的勾栏女子,只有千金难买一笑的清倌。
与洛阳的奴隶场一样,这家青楼也是宫里权宦季喜的产业,平日里无人敢来闹事?。
宋筠来到大门口时,虽戴着半脸银质面具,却还是吸引了不少清倌的注意。
眼前的男子与她?们平日里招待的显贵一样,华冠绣服、玉带锦靴,却又有着天壤之别,这人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高位者气场,亦没有来此寻欢作乐的恣意佻达,看起来寡欲凉薄,不近人情。
雅荟楼的蒲儿姑娘,算是这家的头?牌,也是这家的虔婆,起座上客皆是宫中?权贵、世家家主,可在她?看来,没有一人能与眼前的男子相比。
见他走进来时,更?是有种蛟龙入深潭的感觉。
贵客前来,蒲儿提裙步下木梯,福福身子,“奴家有礼了。”
她?知对方身份,并受了季总管的命令,掩护加照料,怠慢不得。
宋筠亦在船上听柳时易提了她?的身份,稍稍颔首,算作回应。
富丽堂皇的客堂内飘散着一股胭脂香,虽不媚俗,但宋筠不喜。
蒲儿侧开身子,抬手?比划一个“请”,柔声道?:“贵人和诸位将?军舟车劳顿,奴家早已备好雅间和饭菜,请随奴家移步。”
宋筠率先迈开步子,他的身后,跟着一排排的侍卫,侍卫们皆换了短褐,看起来很像是店里的长工。
等安置好一众人,蒲儿才发现,他们中?少了另一位贵人,却碍于?身份,没敢多嘴。
此时,柳时易正?在权宦季喜的外宅做客。
雕梁画栋的三层阁楼内,柳时易接过?季喜递来的茶盏,道?了声谢,“两年不见,季总管愈发玉树临风了。”
对面眉如柳、眼如鹰的男子,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庞,头?发却黑白交杂,叫人看不出年龄。
“柳都尉说?笑了,咱家一个阉人,再怎么也配不得‘玉树临风’这四个字。倒是柳都尉,两年不见,愈发温文尔雅、俊美无俦了。”
“季总管过?奖了。”柳时易向后仰靠在凭几?上,衔着茶盏的手?虚虚搭在膝头?,霜色长衫散落在地,如春日里的一抹白练。
柳时易总是给人一种,可以在泥潭窘境中?仍保持怡情悦性。他永远是苍穹的云,俯瞰桑田,宠辱不惊。
季喜收回视线,抿口茶,“柳都尉此来,除了叙旧,还有别的事?吧,不妨直说?。”
柳时易还是闲闲地仰坐着,笑问道?:“借季总管两处城门的钥匙,可好?”
城门哪里有钥匙,他的话无疑是另一种暗示。无非是待汴州军大肆涌来时,给守城侍卫下发一道?打开城门的指令罢了。
季喜轻哼,“怎么,是四殿下想带兵逼宫,还是柳都尉建议的?”
与聪明人打交道?,柳时易从不拐弯抹角,“如季总管所言,圣上已年迈体?衰,连批阅奏折都有心无力,这个时候,不就该由能力强的皇子承担社稷么,至于?是谁出的主意,重要么?”
季喜语塞,隔空点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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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季宅出来,柳时易戴上与宋筠一样的半脸面具,走在繁华的街市上,心里想着如何助宋屹抵岸,也好坐山观虎斗。
遽然?,长街的另一头?,一辆小轿停靠在一家绣坊前,由随行丫鬟挑帘,随之走出一名月白色齐胸罗裙的女子。
女子淡雅出尘,如雪山白昙不染烟火,手?里拎着一只竹篮,竹篮上盖着红布,不知装了什么。
柳时易顿住步子,拢袖站在那里,看着女子款步走进绣坊。
于?轩丽。
这个名字,已许久没有提起过?了。如今宁府势力衰竭,大不如前,她?在宋致身边怕是很艰辛吧。
清润的眸子微敛,柳时易掉转脚步,走入一条深巷,霜白的身影猎猎生风。
长街那头?,于?轩丽似有所感,转眸间,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她?眉目冷清,不悲不喜,带着丫鬟走进绣坊。平日里,她?厌倦了宋致的那些女人,总是会?来到这里学习女红,以打发无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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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当长安渡口停靠了一艘来自洛阳的客船时,宋屹的部下齐齐涌了上来,见自家殿下手?里拽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捆着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纷纷汗颜,都何时了,还要流连花丛!
面对部下的不满,宋屹置若罔闻,拽着容绵乘上一辆宽敞马车,朝大皇子府驶去。
这件风流韵事?,很快被宋屹的人封锁住了。但纵使这样,还是被宋筠的细作探听去了。
雅荟楼内,气氛压抑,宋筠坐在檀木折凭前,把玩着茶桌上的茶宠,眸光犀利冷冽。
跪地的一排侍卫整装待发,只等殿下一声命令,前去大皇子府夺人,可殿下迟迟不发话,令人狐疑。
靠在窗前的柳时易看了一眼漏刻,提醒道?:“再不救人,怕是小娘子的清誉会?毁在长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