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光匆匆,再美丽的人,历经了数十年的岁月,也会老去。如今的淀殿面庞上添了些衰老的皱纹,虽还不至于彻底失去容色,但到底是不如从前了,旁人瞧去,只能感觉到一股惆怅的韵味。
“天下动荡,实属难安啊……”淀殿望着屋檐外的庭院,一棵枫正安静地立在那里,枝叶如烧,根脉处落满了艳丽的红。她喃喃自语道,“是否该令你们这些年轻姑娘早些离开大阪呢?”
优套上了筝甲,却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地拨动了弦。
优来到大阪城中已有许多年了,她几乎是看着淀殿的儿媳千姬从一个小女娃成长为如今十八岁的少女。而淀殿对她的关照之情,也令她不舍得离开大阪。
淀殿在丰臣家中的名望似乎并不好,有些男子觉得她蛊惑了太阁殿下,因此对她嗤之以鼻。常有人说淀殿空有美色,却什么计谋战术都不懂,在儿子秀赖身旁出谋划策便是添乱子。但优可不管这些,以她的目光来看,淀殿是个温厚的长辈,待她也很宽忍。
倘若没有淀殿将她召来大阪城,她现在还是乡下小领主的侧室之女;因为家中的主母善妒,优那位侍女出身、地位卑贱的亲生母亲得了病,连药都抓不起。
所以,无论与德川家是否开战,优都不会离开淀殿。她早已想好了,为了报答淀殿的知遇之恩,一定会一直追随着这位夫人。
筝的弦音很古雅,悠悠地拨弄完一曲之后,淀殿的神色却未有多少舒缓,依旧如旧时一般凝滞,想来是德川家的事情太过令人惆怅,以至于连筝乐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吧。
优拨完了一曲,静坐了好久,淀殿才回过神来,对她说:“我也在老去呢,最近总是在出神,又或者想到年轻时候的事情…阿优,弹得不错,你的筝乐像是秋日的流水一样讨人喜欢。”
得到了女主人的赞美,优笑了一番,说:“谢过夫人夸奖。”
淀殿看着她的容貌,很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原本还想为你找个夫家呢,可眼下这样风雨飘摇的境况,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还是作罢。”
两三年前,淀殿也曾做主为她安排了一桩婚事,对方是家老的孩子,地位很尊贵。只不过优的运气似乎不大好,还没嫁过去、刚在准备嫁妆的时候,那位未婚夫便病故了。这之后,她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与淀殿又说了一会儿话,优抱着筝出了殿所。
穿过侧廊时,她与前来叙命的真田家父子恰好打了个照面。真田幸村是前不久才加入了大阪丰臣麾下的家臣,其人颇有谋略,用兵如神,在丰臣家很有声望。幸村的长子幸昌,今年不过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之龄。
少年幸昌见了优,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小声地喊她:“阿优姐姐。”
抱着
筝的优停下了脚步,对他投去了柔和的目光:“幸昌大人,有什么指教吗?”
幸昌的脸有些发红。他其实也并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儿。这位姐姐是大阪城内有名的美人,在军内是许多男子的心上之人。只是淀殿一直拘着她的婚事,平白让许多男子干等着。
幸昌小声地问:“淀殿夫人最近如何?心情尚佳吗?我怕说错了话,要惹夫人生气呢。”
优闻言,摇了摇头,说:“依旧是那副样子,在为德川家发愁呢。”想起淀殿方才眉带惆怅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摸了摸所抱着的筝,说,“我学了很多年的筝,本以为这是能为人排忧解难的东西,可是眼下才知道它并没有什么用。”
幸昌不怎么会安慰人,性格也很一根筋,闻言便很赞同地说:“我也觉得!琴啊、筝啊,确实没什么用。依照我说,果然还是要学会剑术才好,这样你就能保护淀殿了,对不对?阿优姐听说过‘阿能局’的故事吗?她是织田信长大人身旁的侍女,拥有一身卓绝武术。本能寺之时,她手持薙刀,以一当百,杀了许许多多的敌人……”
“幸昌!”
幸昌的父亲幸村走出许久,见儿子一直没跟上来,便回头瞧了瞧,竟发现幸昌和淀殿身旁的女房在说话,顿时有些气不可遏。
——儿子幸昌喜欢这名叫阿优的女房,幸村也不是不知情。只是眼下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而且阿优的年纪大了幸昌太多了,也不大合适。于是,幸村催促起长子来:“快一点,别让夫人和殿下等急了。”
十六岁的幸昌有些无奈,只好眷眷不舍地对优说:“阿优姐,下次我来的时候,我教你剑术吧!”
优点了点头,幸昌挥了挥手,赶紧追着父亲的脚步远去了。
优望着少年的背影,心下一时有些无言。
琴与筝这样的风雅之物,在乱世里到底是无用的。能派上用场的,或许当真只是刀剑那样的锋锐之物了……
她叹了口气,抱着筝慢慢朝自己的居所行去。她住在本丸的西侧,紧挨着少夫人千姬殿下各位使女的居所。偶尔闲下来时,会听到隔壁传来女子们的嬉笑声。但仅仅是一院之隔,她这里却总是分外的安静。
庭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