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由离开宾馆时替江启轩关了灯,好让他睡得更安稳。
此时躺在床上的江启轩却并没有如他所想安稳地睡着,在梦里他见到了许多封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过了。
演戏的时候,江启轩并没有将自己父母的面容代入到两位前辈演员身上,他已经几乎记不清那两人长什么样了。
他思考着如果自己是王志毅,面对躺倒在瘦弱的父亲,心中该是怎样的痛苦。他的父亲蛮横专断,可到底还是爱着儿子的,所不论在儿子选择退学或者离开家乡去城里的时候,虽然骂得很凶,最终都没有加以制止。
作为旁观者,江启轩甚至有些羡慕,在他看来他们打心底还互相爱着,这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事。
“家门不幸!”
“你还小,你一定是弄错了。”
“被人知道了我们这脸往哪儿搁?你这样我也活不下去了。”
在江启轩印象里,那对曾经被称为“父母”的男女尖锐如刀割的话语回响在脑海里。他皱了皱眉头,想要开口反驳,但梦中的他远还不懂什么,像被封住了嘴巴,张不开嘴。
昏暗的梦中,场景从被砸得混乱不堪家变换到了一间密闭的小房间。
江启轩痛苦地无意识中攥紧了手里的被子。
他后来和不少人提起过年幼时和父母闹翻的事,在他心里那并不是最无法接受的过去。
他一直想要忘记的是那段被关在房间里的日子。每天醒来时被不知哪里来的陌生医生喂下可疑的药,接受所谓的“心理治疗”,被夺取人身自由……那个年代还不流行智能手机,只有十几岁的江启轩曾经一度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那里。
那对男女来“看望”江启轩,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崩溃委屈,面对哭着冲他们喊着“你们带我出去”的江启轩,女人反而泪流满面地喊着“你就服个软吧,你只要和你爸说你不是同性恋就好了啊”。
“你说,你说了我们就带你走。”
“你说啊!”
江启轩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他被两人哄骗到治疗中心,被独自留下后一直在心里想着应该父母也是被这个地方骗了,只要他们来看自己,看到这群所谓的“医生”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就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然而他们不为所动,显然对这里的治疗手段早已知情。
怎么可能呢?江启轩无数次地想,他们俩明明是受过教育的,怎么会相信这种事?
“我如果不说呢?你们要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吗?”江启轩梗着脖子问道,眼眶红红的,但已经不再掉眼泪了。
两人对他的质疑避而不提,只坚持说:“等你治好了自然就能出去了。你要听医生的话!”
一旁的“医生”附和地点点头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父母?他们比你还痛苦啊。”
江启轩怔怔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都疯了,他没有办法和这群人沟通。
抬头看向那对夫妇,江启轩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们一样。
因为他坚持不松口,那两人又一次离开了。江启轩想他或许是最后留了一丝希望,他想赌赌看,看自己要被折磨到什么程度那两人才会醒悟,明白过来儿子的命比所谓的面子什么重要的多。
他在治疗中心被关了几个月,学也没有去上了。后来这个赌大概算是他赌输了,因为太痛苦了,他终于还是在那对夫妇某次来看他的时候松了口。
听到他否认了自己是同性恋,两人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好似这几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要带他回去,还感谢了那里的医生。
江启轩当时面无表情地和他们回了家,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麻木。他的父母仿佛又变回了以前对他和颜悦色的模样,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学校老师打来电话,听说江启轩生病住院了,她知道江启轩是个好学生,很喜欢他,特地打电话来关心。后来邻居也问他身体是不是好了点,江启轩知道父母没有和外人透露半个字自己被送去“治疗中心”的事,谎称他要动手术住院了。因为他们觉得太丢人了。
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后,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晚上,他悄悄收拾了行李连夜离开了老家。
他一开始很担心会不会被抓回去,紧张地躲躲藏藏了一阵子。不过也许是报警找人这件事会把动静闹得很大,他的父母不想搞得人尽皆知,总之一直没有人来找过他。
江启轩隐隐意识到,在治疗中心的时候,那两人潜意识中是知道自己在撒谎的。可是他们并不在意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要表面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就好了。
离家出走一年后,他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给家里打了电话。江启轩在按下最后一个键之前都还没意识到,原来他还记得这个号码。
对面接起来后,听到熟悉的“喂”声,江启轩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后悔了吗?你们知道错了吗?
种种他在心里计划已久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