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砚枝啊……”玄翮咳嗽了两声,随手就指向玄铎,“是这小子非要来玩的,你身为太子老师,一定代我好好教导!”
“您想玩不要带着孩子。”砚枝走到玄铎跟前,一手把他从地上揽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雪,“太子还小,经不住冻的。”
“噢。”玄翮低下头,声若蚊蚋。
“要是想玩……”
“我下次保证不玩了。”
“没说不许。”砚枝被圣上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逗笑了,“我是想说,您要是想玩,我可以陪您玩。”
要不是冷风灌进肚,玄翮都没意识到自己嘴张得有多大。
“不过就一会,还要回文渊阁办正事。”砚枝说着,俯身捧了一把雪洒向玄翮,紧接着又是一把,直至后者笑到咳嗽才收手。
雪原上衣影交错,时而缠绵,朗朗笑声回荡在长天旷野。
那是留存在乱世下的一寸静好时光。
好景不长,几月之后,白砚枝又被贬了。
毫无由头的一通呵责,把他贬出京城十万八千里。砚枝气恼至极,除了乾清宫里两片摔碎的茶杯瓷片什么也没留下;他也什么都没带走。
玄翮后来没再来找他。再回京城是来奔丧的。国丧,天子的国丧。
不过才几个月而已阿。砚枝甚至还没来得及yin鞭东指辗转迁居,就调转马头沿着熟悉归途重返京城。
他早该知道他身体没看上去的那样好的。总吃些稀奇古怪的丹药,夜里有时还会咳嗽;他早该在他故作盛怒时多退一步,在他身边守最后一程。
可他也知道,那位天子是狠下心来算准了不叫他看自己最后一面。
在途的几日里砚枝几乎想一觉睡不醒,可那封遗诏把他从混沌里硬是拽了出来——玄翮把他生前身为天子所有重担都推到他肩上了。
砚枝来不及记自己在何时何地淌下过多少滴清泪,他要辅佐新帝,要重振朝纲,要力挽狂澜。
要继续替他为子民们守那片偏安一隅的天下。
两年过后。
四境告急。大势已去,局要定了,任谁也挽救不回早已支离破碎数十载的江山。砚枝尽力了。
敌寇逼近京城的前一天,白砚枝携玄铎来到永定河边,城中军民皆随之而出。
丧期未过,他依旧穿的是素白的丧服,从发冠至足靴不染一尘。他的脸上惟有肃穆,而心早已淡然。
玄铎还在睡着,项上挂着那年那日他给玄翮的白玉长命锁。
杜鸢泪眼婆娑:“大人,先帝让老奴拼尽老命保您周全……”
砚枝抿起唇角,目光落在河面,河水正不息地流向东海,冲走沿岸的泥沙,仿佛也涤荡了他一生的铅华。河面的波光粼粼闪烁在他眼底。
“我被先帝贬了四次,又升了四次,此生不过尔尔。”
他缓缓开口,一句话诉完了一辈子的崎岖苦难,另一句道尽绵延一生的爱恨情长:“他在世的时候告诉我,头顶苍穹,脚踏黄土,天下属于每一个人,他为我们守着它;今日天下不在,我为他殉它。”
砚枝一步一步走进泱泱长河。河水彻骨的凉,一点点漫过他脚踝,膝盖,腰间。
“我们跟您一起殉它。”
身后,是自海至岸延绵到远方的人群。
砚枝抱着新帝,用拇指蹭了蹭他熟睡的面庞。一如往昔罗帷帐下,他躺在那位圣上身边,指尖抚过他的脸,俯首沉酣。
梦里的他笑靥如昨。
日暮苍山远,砚枝仰起头,斜阳洒下的还是从前的余晖。
“走,咱们去找你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