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临冬时分,京中百年老树一夜之间被天雷劈得根断叶枯,大雪提早下了,且一日比一日更冷。
鹅毛般的雪层层地落下来,把运粮的车马都堵在了官道上,过了一两月,雪仍是不停,不少人家的米缸都见了底,取暖的柴火也没了。
皇宫里请了道士卜卦,说要这是犯了神怒,得君主食斋三月,诚心为天下祈愿,大雪方能停下。
皇帝前些月大病过一场,才缓过气与后宫妃嫔们享了几日乐,就被大臣们请去白衣斋食,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火,险些又害上恶疾。
他能把那些忠于前朝大臣都冠以罪名斩首示众,自然是心里门路清得很的人,倘若君主不为民求神,那多半就会被百姓所诟病。
让他烦心的却不止此事。
他夜里常有梦魇缠身,被他砍了脑袋的臣子们掐着他的喉咙,吊在城墙上的尸身仿佛在凝视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扯入血海之中。
年轻的道士抬眼问他:“陛下,你可曾后悔过当年所做之事?”
皇帝说:“道长,难不成这天灾人祸,都要归结为是朕的过错么?”
“那要看陛下怎么想了。”道士微微一拱手,白净的脸上神色淡然,丝毫不惧帝王的怒意。
“朕为江山谋划多年,对百姓也尽了该尽之事……”皇帝冷声笑道,“有何人坐上这高位时手上是不沾污血的?那些事朕做了,但朕问心无愧,旧臣于新朝而言,不过是弃子罢了。”
121.
城外的农人谈论起前日送来粮草的年青男子,纷纷认为那是仙人下凡来普渡众生。若不是神仙,怎会既有那般俊美异于常人的容貌,又有这样菩萨般的仁慈心肠。
神仙身旁还跟着个样貌生得十分讨人喜欢的少年,他们二人到了村中后,雪便渐渐小了。
“在下名裴应,”男子点亮了屋中的蜡烛,桃花眼中晃着隐晦的火光,“家父九泉之下,不忍看百姓受苦,故而请我来为大家挡下天灾。”
少年局促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围在屋里的村民们,过了好一会才跟在裴应话后说:“我师……师兄是裴家的少爷,去天上做了神仙……掐指算到人间有大难,故而下凡出手相助。”
村人们齐齐地跪拜在了两位仙人身前。
传闻说仙人走过之处,冰雪便会消融。
有人立了神像供奉他,受了恩泽的百姓赞美他,当这名声传出去后,终于有说书人谈论起了当年裴家被满门抄斩的冤案。
裴大将军身埋黄土之下而犹念天下苍生,如何会是叛国通敌的罪人?
只是十多年已过,是非对错,谁人都说不清。
积雪消融,青芽悄然萌发,又是一年初春了。
122.
我躺在牛车堆得松松软软的草垛中,望着天上白晃晃的太阳发呆。荀宿被我师兄们凶过后就不变人形了,只化作一只黑猫缩在我怀里。
裴师兄驾着车,哼着小曲,似乎心情是很不错了。
我问他:“裴师兄,你还会难过么?”
“难过?”裴师兄转过头来看我,一双桃花眼弯弯,“师兄看透啦,回去好好修道,也不整幺蛾子了。”
初春的天气仍是清凉,偶然才有一阵暖风自江南吹来。
和风细雨中,三只燕子低低从我们身旁略过。
裴师兄转回头望向远方,同我道:“走罢,我们去找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