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邱原是下城区三水街上收破烂的。
这条街上只有他一个收破烂的,他把家和店安在三水街一条小巷子的最里面,僻静,场子大,方便分门别类理堆放每天收回来的破**,最好的是没邻居,没人会管他音响的音量开多大。
今晚是个乌云盖顶的糟糕天气,当与一首热烈激情的《小苹果》相配。
伴着乐声,邱原踢踏着黑色塑胶凉拖,裤脚卷到膝盖,准备开始整理今天一天的物件,看看哪些可以明天拿去卖了。眼睛一晃,却忽然瞥到从巷口聚集进来了一队人,他直觉不好,转身就先关了音乐。
邱原一米八多,站着很轻松就看见乌泱泱一群五颜六色的男孩自动分成两边,一边少一边多,站队分明,中间像隔了楚河汉界。
哦,两队。
八成是约架。
邱原觉得没意思,现在的不良平均年龄都这么小了吗?
一个两个看着不过才高中的样子,头发赤橙黄绿青蓝紫集了个齐,破洞裤金链子光着膀子露出纹身,也不怕夏天夜里蚊子多,一会儿被咬惨了不得直接痒着叫唤休战。
邱原可不想充当人民警察或者是热心群众,正准备先撤退回屋看会儿电视,等小朋友们解决完了再出来,免得殃及池鱼,结果刚转身,有一个清亮的声音直达耳膜——
“张鹤,你不会以为人多就能赢吧?”
话里三分嘲讽,七分骄傲,是少年人常有的,不加掩饰的血性和得意。
太笃定的语气,让邱原没忍住回过头去看,一眼就找到了声源,恰好面对着他。
路灯下一头黄毛,白T恤阔腿裤,双手插兜,鸭舌帽斜着戴,嘴角也斜着笑,生怕谁不清楚他有多看不起对方。
那个叫张鹤的很快呸了一口:“许饴棠,今儿老子就要打得你趴在地上叫爷爷!”
许饴棠扬了扬下巴:“就怕你做不到。”
那副样子实在过于嚣张,怎么看都是故意挑衅,张鹤果然立马被激怒:“兄弟们——上!”
这一声仿若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两方瞬间点燃,许饴棠率先和张原交手,其后人紧随而上,不怎么亮堂的小巷子里一瞬间呜呜哇哇乱作一团,叫骂和拳头击打rou体的声音不绝于耳。
邱原悠哉地斜倚在门框边,旁观了整出大戏。
他最关注的自然是混战中心的许饴棠。
原来人家也是有骄傲的资本——
看着斯文清秀,结果一开始打架下手忒狠,招招致命,像头不管不顾只想撕rou喝血的狼崽子,开局就撂倒对方三四人,很快抹掉了人数差距带来的劣势。
对上张鹤后更是凶猛,拳拳照着脸打,但张鹤也不弱,许饴棠给他一拳,他必然下一秒就还一拳回去,所以扭打半晌,邱原特意数了数时间,十三分钟了,两人也没能决出胜负。
三十分钟过去,其他人陆续趴下或者躲到角落观战,只剩了许饴棠和张鹤还在打。
但张鹤明显已经开始处于下风,许饴棠却越战越勇。
最后许饴棠一脚把张原勾翻在地,不等人爬起来就踩上了张原的右手,邱原看得出那脚没少用力,不然张鹤怎么痛得活像被人砍断了命根子一样。
“——张鹤,现在谁该叫爷爷?”许饴棠气喘吁吁,吐出的话毫不留情。
“许饴棠我**大爷——啊啊啊痛!痛!”
许饴棠脚一转,又多用了几分力,眼神已经冷下来,嘴角还挑衅似地勾着:“你叫不叫?”
张鹤另一只手扳不开许饴棠作恶的脚:“啊啊啊啊你他娘的别踩了——我叫!我叫!爷爷爷爷!”
话音一落许饴棠就松了力,还顺便在地上蹭了蹭鞋底,仿佛刚才踩过什么脏东西,一眼都懒得再看地上的人:“叫完了就滚。”
张鹤捂着手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看向许饴棠的眼神里满是不甘心和怨恨,而许饴棠挺直了背脊,只是居高临下地淡淡扫他一眼。
“我迟早跟你算今天这笔账!”
张鹤甩下这句话,带着他那一拨人灰溜溜地走了。
许饴棠也打发走了剩下手舞足蹈庆欢呼的人。
小巷里又恢复了平静。
前一秒还硬撑着的男孩忽然半跪在了地上,卸了凌厉气场,张扬的黄毛早就被汗水凝成一绺一绺。
邱原觉得许饴棠很有意思。
明明浑身都挂了彩,脸上却笑得像不费一兵一卒就大胜而归的将军。
狼狈,而意气风发。
就那样一个人静静在昏黄路灯的光圈里,接受沐浴,接受洗礼,把月亮也衬得俗不可耐。
于是邱原没做太多思考,踩着凉拖,走到了那个看起来有些疲惫却耀眼的少年身边,蹲下来,笑着说:
“嘿,小孩,来我家吹会儿空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