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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认认真真地对我说什么“喜欢”之类的话,我说不定会一脸鼻涕一脸泪地哽咽着抱住他,然后再次毫不犹豫又无比欣喜地跳进里头去,可偏偏我最是知道他这话说的并不算真心,就像那次忠靖王为了气他与我逗趣说什么正妃的话,但他一点都不是个适合开这种玩笑的人。
他越是这样就越让我心惊,我甚至有些害怕他了,姑姑叫我看人家的眼睛来确认对方是不是真心,这次我看了许久许久,然而烛火与明月的交相辉映里,我却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江南一团团朦胧的雾。
我总以为在他带我去见过卿卿之后,我们就能真的再也毫无交集,我也能自此别无牵挂地继续云游四海,但我知道我总归是忘不掉他的。
他简直像是有谁拿着滚烫的烙铁在我心上留了一道再也长不好的印痕,平时毫无声息,可一旦经人提及就会自行脱落了那层用作遮掩的痂皮,再次不管不顾地要生出新的血rou,硬要填补胸膛里的空缺,又痛又痒。
在我头一遭爬上滇南的雪山时,师叔在前面健步如飞,踩了一道又一道极深的足印,好叫落在后头的我踏进坚实的坑里,免得不慎滑了脚。快要行至山顶,他忽然回过头来嘲笑我走得像gui爬,我正要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却瞥见他系了条黑色镶金边的发带,夹缠在他的头发里迎着寒风四处飞舞。
有那么一瞬我都快要望痴了眼,直到师叔早已走了很远,终于反应过来我没跟在他身后,回过身来遥遥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一眨眼总算恍过神来。正巧有阵风携着细小的雪粒拂过我脸颊,冰冰凉凉的,我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几滴眼泪,凝在眼角像朔北凛冽的冰霜。
我是在想,我在朔北见到的第一场雪是萧韶若陪我一道遇见的。
那时姑姑约我在双月楼见面,她甫入宫中,不敢与丞相府往来过多,怕被人怀疑萧韶若在御前安插人手,便在休沐的时候叫萧韶若带我来双月楼一起吃顿饭。
回去时已是月上枝头,姑姑与我拢好了外间披风,才依依不舍地惜别。萧韶若不爱说话,领我回丞相府也一路沉默,而我将将见到了姑姑,心中欢欣,他不搭理我,我也不介意,只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的,走到半截天上忽然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
初时还是盈盈细雪,一点一点地落在我的脸上,我只觉得凉凉的,再后来雪越下越大,我自小长在江南,还从未见过这般如鹅毛般的大雪,它们一刻也不停地落在我的身上,好像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人声寂寥的街上早已换了银白模样,就连我们路过的万家灯火也隐在这样白皑皑的画卷里,成了晃动的小小萤火。
我讶异于这般扑头盖脸的大雪,却不妨突然被人一把向前拉了几步,我定睛一瞧,原来是萧韶若见我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又走了回来,我正要向他兴奋地指着那些雪花,他忽的伸出手来揪着我的披风领子轻轻抖了抖,落在我肩上的雪便都纷纷掉了下来。
对着我不解的神色,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小心shi了衣服。”
漫天的莹润洁白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他发间他肩上,我只记得他垂下眼来时睫毛显得好长,他鼻子很好看,嘴巴也很好看,他低着头为我重新系好披风,空空荡荡的长街上好像只有我们两个,在澄亮的灯火里距离如此之近。
虽然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是刻意与我接近,好用我这不辨真假只知好意的天真拴牢了姑姑,可我仍旧记得我手上的提灯静悄悄的在他脸上打出的淡淡影子,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其实我从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他了。
后来我离了京城在外兜转整整一年,见到再好的景致也总还是会想起他,想着如果是他陪我一起该有多好,而当我意识到自己有了这样的念头才突然惊醒,原来我已经有那么那么喜欢他,无论走过多少地方,我却自始至终都只在想他。
相隔天涯思念如丝如缕,近在眼前反倒叫人有忧有惧。
他从头到脚都变得简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原先他在将我向外推,如今却一刻也不肯停歇地想要我回过身来再看他一眼,就如此时他那么直白地走过来,矮下/身子同我说什么“订亲”了的胡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好多事情,乱七八糟的不着边际,它们嘈嘈杂杂地簇拥着过来硬要扯开我心上的那道痂层,残忍地留下一重一重崭新的殷红疤痕。我心里纵使欢欣,但伤疤到底还只是伤疤,苦涩已经漫过那一层浅薄的喜悦将我从头到脚不留缝隙的囚禁起来。
我总想兴许是我还不够聪明,不能与姑姑他们比肩,不能理解夺权的意义,才一直都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
也许我本来就不该来京城,而他也不适合我。
我想像先前那样对萧韶若视而不见,可他却不由分说的硬要立在我的前头,直直地盯着我叫我半步也挪动不得,我的手脚僵硬无比,根本不知该往哪儿摆放,我颤抖着嘴唇试图反驳他,努力做出从容的样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