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分,益州南安峨眉,无限翠色悄然漫过蜀中群山,山下村口数个孩童正围着一年轻乌衣道人,那道人眉目清隽,眼中好似含着春花,叫人一望就心生欢喜。梳着丫角的女童攀着那道人的手臂,糯声唤道。
“阿练【注1】,我想要那山间里开的百合,你能变给我么?”
道人颇为自得地应了一声,“有何难。”
话毕,道人双手合掌,“生”,一声喝下,手掌轻轻分开,一缕青烟凭空自他双手间升起,蜿蜒而下没入泥土中。须臾间,一丛生得极好的百合便盛开在众人眼前。
“哇哇,开花了开花了!”
“阿练真厉害!”
“可以教教我吗?阿练阿练”
孩童围着道人叽喳声一片,扰得林间的山雀飞起了数只,道人随手摘下一朵百合,递给了那女童。
“可惜我这术法,只能授予有缘人。”
“什么是有缘人啊?”
看着女童不解的表情,道人笑了笑,抬起手朝远处云雾弥漫的峨眉指了过去,说道。
“你们看那处,若有人能看到什么,便是有缘人。”
孩童顺着道人手指的方向望去,见那山雾好似层叠的丝絮一丛丛一缕缕从云端挥洒而下,将整座峨眉半遮半掩给笼了起来,远处竟是坠入了一片茫茫的白色。没有人看见那片云雾更深处,巨大的湖面宛若明镜一般横卧在大地之上,七座山峰自湖中拔起。七峰中,一株山峦般巍峨的树木倚着主峰朝云霄拔高,黝碧的山体与那巨树树干纠缠在一起,极目而眺,树盖好似伸展在九霄之上。而天际之处,一颗赤色的星辰骤然闪耀了一瞬,又迅速归于黯淡。
道人极轻地叹了一声,声音悄然汇入春风中,随着春意播撒而去。
暖风旖旎,暮春草树,中原之地,颍川通向荥阳的官道上,车队正缓慢地前行着。车轮忽然被路上的石头磕住,发出“嘎”的一声,左右颠簸了起来,日上正午,颍川的天气热得叫人直冒汗,阿离乏力地抬了抬眼,头顶的日光明晃晃地照下来,一望无际的天好像被点燃了。阿离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浅碧的衣袖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一只手从一旁伸了过来,温柔地替她将衣袖放下。阿离转过身,黑亮的眼眸上下打量着眼前人,那人的脸蓦地就红了,阿离甜甜一笑道。
“阿姊真是美,叫我怎么看都不够。”
琢玉本就明艳的面容,听了阿离的话,添上一抹羞涩。她轻轻拍打了一下阿离,啐道。
“拍烂你的嘴,叫你胡说。”
脸上一片凉凉滑滑的触感,阿离眼睛一转,握住那只来不及收回的手,另一只手则抚住琢玉的脸颊。
“我对阿姊可是一片真心,岂会胡说。”
令人生厌的登徒子动作,叫阿离这般娇俏的一做,倒是令人忍俊不禁。语刚毕,两人便笑作一团。片刻后,琢玉怜惜地看着阿离道。
“阿离,为何要掩了这相貌,以你这模样,男君不知得多宠幸你,何苦做这侍婢。”
没等琢玉说完,阿离便打断她的话。
“才不稀罕男君的宠爱,我就想陪着阿姊,只要阿姊宠我便好。”
说着,阿离朝琢玉俏生生地笑了,抹了灰的小脸瞬间荡开一片如水的柔意,比暮春的风光还要明媚几分。琢玉怜惜地摸了摸阿离的头,美玉一般的笑颜浮出几许黯然,几许迷茫。
车辆颠簸间,掀开了一丝门帘,露出了她们身后浩荡的车队,一望尽是望不到头,阿离不禁叹了一声。
“可真远啊。”
“娘子稍作忍耐,入夜前便能到达荥阳。”
车夫误会了阿离的意思,安慰了一句,阿离软软地靠在琢玉的怀里,没有开口,她望着正午的日头在无云的天际中,晕成一片茫茫的白,而更远的地方,极北方向,那片天与地的交接地,一颗若有似无的红色星辰蓦地闪烁了起来。
同一条官道彼端,锦衣的少年正执着麈尾催促着前方的驾牛,身后的车厢里传来一声惊呼。
“郎君,您慢点,行李又要散了。”
少年听罢,回头一笑,俊秀白皙的脸在烈日下敛着浅色的光。
“再多嘴,我可把你丢道上了,你自己走回琅琊去。”
话毕,一男童从窗里探出了脑袋,嘴里嘀嘀咕咕满脸埋怨地看着少年,那委屈的小模样叫锦衣少年大笑起来,他看着前方天高地阔,胸中憋闷似乎在忽然间一扫而空,倒是生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豪壮,只觉那魂牵梦萦的两个字在心口呼之欲出。
湛蓝的天幕下,即将到达荥阳的少女,怀着不为人知的心思,眺望向遥远的天幕。而驾着牛车的少年正奔向他心中的期冀,他们命运的交织线汇聚向路途的终点——洛阳。
晋元康八年,赤星昼现而垂于野,这一日起,天下将不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