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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天下头发上遗留下来的雨水顺着苍白的脸滑下来,一直溜进他的衣服里,他直直地坐着,双腿并拢,两只手端端正正地放到膝盖上,从上到下都是无比正直的状态,然而究竟正不正直,谁又能说得清呢,他做出这个样子来,无非是做给自己看,他总是要厚颜无耻地开口乞求的,这么正经地坐在这里又是何苦,想了想,他的腰身缓和了下来,他的手和脚仍然放在一块极小的面积里,规规矩矩地放着。
找我什么事?
方三尺只需用一只手打开凉透了的茶水,端起来抿一口,姑且装成严肃正经的干部形象,大家都像做一场戏似的,每个人都不必说破,我知道你手里是什么角色,你也猜到我手里是什么角色,不用说破,说破就难堪了,不如就囫囵吞枣地演下去,方三尺还吹了吹凉透的茶水,将一个正直的年轻干部演的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有件麻烦事,陆老师写了一封信给旧友,想请您帮忙送出去,可以么?
柳天下说话时完全不像他想的那样,他在羞愧和忐忑不安中几次把手放到胸口上,也不知道他到底摸到了什么,是底气吗?是仍然活着的心跳吗?
这恐怕不行,陆有善没有这个权利,我们没有明确的条例规定说他可以和旧友联系。
方三尺一板一眼地说着,此时他真的将正直无私的方干部形象演活了,他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甚至可以说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某种正义的光辉和气息,让柳天下既感到溃败又感到疏离,他是压在方干部脚底的东西,翻回来还是覆过去都是方干部说了算,就是一脚将他踩死,又算什么难事呢,他可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但他没有高估自己的脸皮,他想着自己还可以厚着脸皮试一试,糟蹋自己有什么难的呢,他在看见陆有善的血浸透一叠白纸的时候,就对这个世界释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我算是个活得堂堂正正的人吗?我至于矫情地吊着谁吗?糟蹋自己太简单了,不做点什么总想不起来自己的脸皮,存活二十年究竟有什么意思。
柳天下的泪花开始一颗颗地往下掉,他低头,用手背蹭着脸蛋,他没想到身体竟然这么不识数,竟然这么落后,竟然跟不上他的思想,他的思想已经决定将自己糟蹋坏了,而他的rou体却委屈的很,每一步都是难受到落泪的心不甘和情不愿。
70.
你别哭啦,别哭啦!虽然组织上没有规定,但也许我可以靠我单方面的力量做成。
方干部把他温暖有力的大手覆盖在柳天下的小脑袋上,又顺着他细嫩的脸蛋一路滑下来,摸到他十分漂亮的尖下颌上,尽管这张脸他在脑海里想了千遍万遍,可每次看的时候,总觉得是新鲜事物,是张新出炉的、出水芙蓉般的脸。他用手轻轻捧着柳天下的脸,将柳天下红扑扑的脸向上抬,刚好抬到一个小婊.子最漂亮的角度,那双朦胧的眼睛里灌满了泪水,是什么事惹的小婊.子如此伤心?方干部望着这双眼睛,心脏抽成了一股绳,痛死了,他实在太叛逆、太不老实了,完全没把方家的教训放在心上,他的父亲多少次告诉他,美人,看看就行啦,往龌龊了说,稍微碰一碰就行啦,千万别把他们捡起来还捧在手上视若珍宝,那你就毁了,美人之所以美绝了、美得千载万年以后被后人赞赏,那是因为有我们这种得意又清醒的男人把他们弄坏了,弄碎了,碎的拼不起来了,碎成了一种永恒的美。当一个美人对着你哭,你就完了,你捧着他的眼泪,从此以后再也做不成一个清醒冷静的男人。
方三尺捧着柳天下的小脸,捧着柳天下滚烫的眼泪,他感受到了父辈们的话是多么沉重,他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这只手上,他完全可以把柳天下捏碎,就在今天,就在这里,把柳天下毁了,把柳天下糟蹋了,由此他就成了十足冷酷和十足清醒的男人,他将一个美人弄碎,不用去拼凑他,只是从他的身上享乐,从他的身上掠夺快活。
可他不能那样做。他已然将柳天下高高地捧起,捧在手里视若珍宝,他再也做不成冷静清醒的男人。他捧着柳天下的脸,他要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一句话: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你别再哭啦,你的眼泪都金贵着呢,落到我的手上,我能不疼么?我爱着你、呵护着你,你不能再用你的眼泪伤害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