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受了降,他也可以暂且闲下一阵子了。我答应他,等安顿好了两地的生意,便同你搬到北平去。好些年没见,他来了信说想咱们,就等着咱们打点好一切迁过去呢。”赵安说罢,又搂紧她肩头狡黠一笑,“等你何时嫁了人,再来说舍不得也不迟啊。”
苏檀撇撇嘴,娇嗔道:“先生!你就这么盼着把我嫁出去啊。”
“我自然是希望你来日风风光光地出嫁,可也绝不能轻易就与人婚配了。”赵安轻抚她的鬓发,嗅着她发间留有的余香,“须得是品貌俱佳的正人君子,才配得上我们阿檀。”
“我母亲去得早,当初若不是国本与先生相助,母亲便连安葬之地都没有,我也不知会流落在哪个街头了。阿檀只想一直陪在你们身边。”苏檀垂下星星似的眸子,道。
苏檀的生母正是当年被杨宣挑唆,出言诬陷哈丹巴特尔的妇人苏刘氏,那年朱昭奕赦她无罪,又僻了一处静地供她安胎静养,谁知临盆当日,产下一女后却因失血过多而撒手人寰。
朱昭奕知晓赵安独居寂寞,难尽常人天伦之乐,却又难以向赵安明说此女的来历,便谎称此乃他微服私访时,偶遇一贫家寡妇难产而亡,已出钱将其安葬,余下这位亲骨肉孤苦无依,便交由了赵安抚养。赵安在重重顾虑后,终是欣然应允,将此女起名为苏檀,从此视若己出,爱如珍宝,时常向人称道,那时邻里各户,竟没有谁不知,这位大宋国本从此再不是膝下空虚之人了。
赵安将她微微发凉的双手握在自己的两掌间:“好了好了,休要说这些伤心事。只要你平安喜乐地活着,这就够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很高兴的。”
赵安夜里站久了,加之体寒,手掌比苏檀的更凉,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掌给苏檀带来只是一股寒意时,便猛地将手松开了。苏檀却点点头,紧握住了赵安的手。她觉得赵安掌心极暖,即便是晚秋的夜寒,也无处侵袭。
赵安在桌上抽出一本账目册:“阿檀,你既然眼下睡不着,那便帮我再对一对这箱瓷器的数目吧。”
“这些都是博古斋里的?”苏檀接过册子翻看,“博古斋以后便只在北平开铺了?”
“是,自迁都以来,北平乃是皇都,为达官显贵集聚之地,博古斋自是迁去北平更能获利。”赵安边收拾着手头的物件边道,“至于天水楼,我已安排了人手留在应天打理,在北平也买下了一块地,仿天水楼之制建成了一座客栈。待我们到了北平,怕是有得忙活了。”
过了片晌,苏檀已对完了数目,视线移到了赵安的红木书案上。案上杂乱地堆着一些泛黄的诗稿,苏檀随手拿起一张洒金笺来,只见笺上是几行行云流水般的笔墨,再细看,竟是一首七古:
堂前清枝积碎玉,
山外冷璧负残霜。
一抔瘦雪归素土,
三分明月入寒江。
苏檀的指尖划过字迹,却沾上了一点未干的墨痕,便问:“这是先生今夜写的?”
得到赵安肯定的回答后,苏檀又道:“您不是更精于格律么,今日怎的突然写起七古来了?”
“这是李兄喜欢的。他是个逍遥自在的性子,就连作诗也是如此,明明极通韵律,却偏爱古诗,不愿被那些平仄用韵拘得太紧。我呢,被拘束惯了,倒更想试试自己平日写不来的东西。”赵安微微一笑,幽冷的月色从窗隙探入,映在他面庞间,却似春色融冰一般,柔和了几分。
苏檀不解:“您要咏月,我是懂的,只是如今尚在深秋,先生为何要咏雪?”
赵安笑而不语。
那是一个雪夜,汴京城中,天地一白,天边的月照着人间的雪,隐隐地透亮生光。李嘉正与赵安于园中赏景,忽地感叹一句,世间至纯之色,唯雪与月耳。
李嘉本有一别号,取自他从前闲居之所撷月斋之名,自号撷月主人;他赏过了雪与月,兴致大发,折了一枝梅递到赵安跟前,愣是要为赵安起一别号,曰雪中客。
忆到此处,赵安不觉轻轻摇头。雪色再美,没有了月色相映,终是无趣。
苏檀见他如此,便也不再追问,却又翻出一张积年的笺子来:
寄赵靖宁
晴霭春昼永,临窗览物华。
馥芬比兰麝,红粉胜云霞。
一人独复饮,双盏对清茶。
长思汴城柳,看倦长安花。
苏檀已然猜到这是李嘉的手笔,却也不发问只笑吟吟地看着赵安。
“这大约是在仁宗朝,我年纪尚轻的时候了。”见她好奇,赵安便告诉她道,“那时我被朝政缠着,脱不开身,李兄闲居在长安,既要念我,又迟迟不动身来见我,只寄了这么一首诗来。”
“长思汴城柳,看倦长安花。”苏檀掩口一笑,干脆地道,“您这位至交好友,当真是有趣!我觉着要是先生您,定不会写出这样直白的句子来。”
诚然,那日赏雪,李嘉携了酒樽,喝得满面透红,醉卧于茫茫雪地之中,不由吟出太白之句“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