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芣苢终于能哭出来。眼泪模糊了视野中的一切,连迫近的刀光都变得柔和,不叫人胆寒了。
少女举起了手中精致的连弩。那是羌活的遗物,小巧玲珑可折叠,平日就收在腿侧的皮鞘中。
扣动机括,三箭连射,例无虚发。
随后芣苢又扯下腰间的鲨鱼皮囊,从中抓了一把黑色的霹雳弹扬手丢了出去。噼噼啪啪一阵,有不少人捂着脸倒地打滚。
“呵,豨莶哥哥特制的辣椒面霹雳弹,可是连老虎都能放倒的!”
当死亡真的迫在眉睫,芣苢反而泰然了。使用着伙伴们留给自己的武器,感觉那些人还在,一个一个清晰而精神地出现在眼前,将自己环绕着,家一样温暖,把恐惧都驱散。
任是心意隐瞒,终究难免谵妄中恋想。于是伙伴们的形象中浮现出少主的身影。不同于那些微笑干净的幻影,少主依然是分别时风尘仆仆的样子,依然在挥剑杀敌。血扬起在空中,宛若真实。
“咦?”当腰间被稳稳托住,面容贴近,芣苢惊诧地意识到,“少主?!”
凌觉竟当真去而复返!
“我的枭狤,就算尸体也是我的,决不让与贼獠!”
凌觉的剑并非剑客常佩的三尺青锋,那是炫技演武用的。凌觉是江湖客,习惯了真实的杀戮也习惯面对势众的械斗,所以他需要大剑,可以劈斩适合冲锋的开拓之剑。即便卷刃了也不会断裂,即便钝了也可以挥舞,一柄将帅之剑。
当时他握着自己钢铸的重剑横锋立威,喝阻住敌众的步伐,随后使出了芣苢此生前所未见的一记劈斩。
破阵,一将功成——
芣苢不明白,自上而下的一剑要如何掀起纵横半圆形的气波?她恍惚觉得似乎不止一剑,又仿佛,仅是一剑。
她也不清楚凌觉是怎样发出那一剑的。剑气如无形的锋刃隔开肌肤,将肢体撕裂,那必然需要雄浑的内力相佐,以体内真气淬炼剑气。而凌觉只有十九岁,天赋再高也不可能突破时间的蓄积,那么这一剑必然是不成熟不完整的。换言之,若将“破阵”十成的威力发挥出来,恐怕真如其名,眼前将会迎来万骨枯的惨烈。
不过芣苢的心思并不在剑气的威力上。她望着凌觉,忧心忡忡。
“少主,您耗了几成真气?”
“噗——”血自凌觉口中喷射出来,溅了芣苢前襟。
芣苢下意识伸手去拭他嘴角,他则偏过头去,自己拿手背抹了下嘴,还自凉凉道:“没事!”
芣苢不敢多言,只能由他搀扶着,慢慢往前走。
寻了处废屋进去,入眼一片破败,连张好桌子好椅子都找不见,唯见屋角堆有一垛枯柴枝并几堆干草,倒似偶有人来落脚权当了柴仓。
凌觉拧眉四下扫了眼,扶着芣苢去到干草堆前,拿腿拨弄出个窝窝,褪下薄罩衫铺在上头,轻轻把芣苢放下来。
万幸箭只刺透皮肉,没伤到骨头也未扎伤血管,就是伤在膝弯附近,跑跑跳跳都牵绊,十分疼痛。
凌觉替芣苢简单包扎好伤口,默默退到屋子中间,面对着紧闭的门扉盘腿坐下,长剑横置腿上,合目吐纳调息。
遇袭以来已过了三天,车轮战严重消耗二人的精力,三天里他们不曾安稳睡眠超过一个时辰。芣苢真的乏累已极,仍不敢睡,攥着自己的骨鞭警惕着屋外的动静,却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朦胧间无意惊醒,隐约听见粗重的喘息。她忙抬头寻凌觉,见他仍维持打坐的姿势,一头一脸的汗,面色清白。不及芣苢关切,他猛张开眼,喉间窒了窒,强咽下涌上来的半口腥甜。缓得一缓,欲拄剑而起,竟一时不能起身,反引起一阵咳嗽。
“少主!”芣苢情急忙起身,不防伤腿麻木,竟一下摔在地上。
凌觉顾她不上,兀自扶剑剧咳,头埋得极低瞧不清面容。
芣苢挣扎几番没能爬起来,索性翻身滚了两下,爬行到近前,却不敢造次,仅捏住他一片裤脚,哀声求他:“少主,留下我,走吧!”
“唔——”凌觉拄剑用力站起,衣袖掩了掩唇畔,压抑着反问,“你以为没了你这个包袱,我就能活着回去了?”
芣苢恍惚嗅到一丝腥气,抬头泫然。
凌觉提剑横在身前:“活不活是造化,争不争凭手段。哼,”他眼中眸光遽然冷烈,“我纵一死,你当他们能占便宜?”
言罢,但见薄壁柴扉分崩离析,一柄长剑在风卷气旋中劈空掠出,快得看不清持剑人的身影。
芣苢看着自己的少主跃入门外涌进的耀目白光里,宛如掠阵的神将,慷慨威仪。
“莫不如追随而去吧!跟着这样的人去死,死又何惧?”
芣苢迎着光绽出此生最后的笑,是从未在凌觉眼前泄露过的,含着倾慕与喜悦。
先发的凌厉撞上无措的抵抗,兵戈相交声里竟听一人惊呼:“孟然!”
凌觉剑尖夹在冉掣双掌间,迫近他面门。是时,他也将来人面目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