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春节过得很快。果真像姗姐说的那样,到了这个高三的寒假,再贪玩的学生也没心思玩了。绍吴只有年三十没学习,其余时间,尽是被白花花的卷子占去。2009年的春晚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在万家灯火的除夕夜,董卿站在舞台中央动情地回顾这一年,大地震,奥运会,神舟七号,以及南方正在经历的严重寒chao,总而言之,多难兴邦。
爸妈看着电视,眼中都泛起点点泪光,绍吴却低下头啃一枚苹果,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在心里想,多难兴邦,多难兴邦——兴的是谁的邦呢?没经历灾难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多难兴邦”?而那些经历了灾难的人,就像他的杨书逸——他们的生活被灾难毁掉了,何来一个“兴”字?
在多年之后,当绍吴那代人回忆起2008年,他们大都说那是美好的一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了,中国却趁此机会展示出改革开放30年的发展成果,那时的房价还未高得离谱,他们风华正茂,无忧无虑,好像所有光明和希望都近在手边,那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好日子。
然而对绍吴来说,2008年惊心动魄,却并不美好。在这一年里,他全心全意地喜欢了一个人,可是什么都还没开始,那个人的生活就被地震毁掉了——并且,是在他生日的那一天。他的生日成了杨书逸的父亲的忌日,这算什么呢?就是天地不仁吧,天地未免太过不仁了。
大年初六高三开学,初五那天,绍吴拎着大包小包去了杨书逸家。东西大都是别人送的:一箱橙子,一箱兔rou,两个旺旺大礼包,还有一箱带鱼。去的路上,绍吴又买了一箱牛nai,反正这次是老爸开车送他去,放得下。
爸妈知道杨书逸家的情况,也可怜这孩子,都叫绍吴多带些吃的喝的去。
到春晖小区门口,绍吴深深换了一口气。去年来时,杨书逸家还是热热闹闹一大家人,而今年,竟然只剩两位老人和两个孩子了。绍吴给他家打电话,杨书逸在家,很快便迎出来,恭恭敬敬地向绍吴的父亲问好:“叔叔新年好。”
“啊,新年好新年好,”邵建海拍拍绍吴的肩膀,冲两人笑道,“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杨书逸也笑:“好,那您慢走。”
绍吴站在一旁有点愣,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杨书逸对长辈如此尊敬礼貌。当然也不只是尊敬礼貌——还有股从容不迫的派头。如果是以前的杨书逸,突然见了绍吴他爸,大概会愣上那么两三秒吧?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绍吴突然想到,地震后的几个月里,不断有各路领导、媒体上门慰问或采访,也许就是那段时间里,杨书逸学会了从容得体地应对此类场面?
“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杨书逸环视地上大大小小的纸箱,“吃不了。”
“都是别人送的,我家放不下,”还是去年的借口,“你们慢慢吃,今年冬天温度低,我妈说冰箱放不下的话放阳台也可以。”
“不是……算了。”杨书逸利索地把两只纸箱垒起来,一手抱住,另一只手提起牛nai。
绍吴便只拎了两袋旺旺大礼包和一箱带鱼,跟在杨书逸身后。
到了他家,才发现婆婆公公和珑珑都不在。
“你先坐着,我烧水。”
“不用了,”绍吴忙说,“我不渴。”他只想和杨书逸坐着聊聊天。
杨书逸摇头:“屋里太冷,喝点热水暖和。”
他这样一说,绍吴才感觉到,从室外到室内,温度仿佛一点都没变。一眼看去,杨书逸家十分空旷——去年吃饭用的那张方桌不见了,挤在客厅里的几把椅子也不见了,ye晶电视上蒙着块绒布,这个家空荡荡的,简直有几分凄凉。
“婆婆他们呢?”
“去我姨婆家住了,上个月就去了,”杨书逸把水壶放在煤气灶上,点火,“婆婆在家总是想起我爸,难过得很。”
“那就剩你自己在家?他们……过年也不回来?”
“我去姨婆家过年啊,”杨书逸笑了一下,“作业太多,我得在家做作业。”
绍吴起身走进厨房,见水槽里叠放着一只盘子和一只碗,还没洗。灶台上有盘炒油麦,大概是昨晚炒的,此时盘子里的油已经凝成半透明的固体。
“你就吃这个?”
“当然不是,”杨书逸背对绍吴,像是很认真地守着水壶,“昨晚煮饺子吃的,又想吃点菜,就炒了油麦。”
“……好吃吗?”
杨书逸笑了笑:“还可以吧。”
绍吴突然很恨自己不会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