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是吧’?公司给你上压力了?”镜流很敏锐。
景元记下车次,在平板上调出画图软件,配套的触控笔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用手指歪歪扭扭地写了“彦卿”两个大字,准备在出站口接人时顶在头顶,他一米八五的身高,那孩子不可能看不到。
应星开口道:“我很期待,别放弃。”
工作室坐落于开发区一座高层写字楼中,是景元出道十周年之际以个人名义买下的。
云在高天出道专辑的主题是少年心事,一张专辑十二首歌,大半都围绕着你爱我、我爱他的校园恋爱展开,剩下的则“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式地慨叹人生苦短、悲欢离合,在如今已经二十九岁的景元看来,简直是无病呻吟,若非其中仍有两三首大hit曲目,全都可以扫入黑历史的垃圾堆中。
“大主唱最近在忙什么?还在筹备个人专辑的事情?”丹枫问,语带调侃。
景元是被符玄的电话吵醒的:“抱歉,我今天有点事,能麻烦你去接一下彦卿吗?他十一点的高铁。”
“唔,是吧。”景元捧起饭碗扒饭。
唱片公司却要求他再写出一张这样的专辑来——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出道专辑中只有一首歌是他自己写的,就算全都出自那个十五岁的景元之手,如今只差数月便迈入而立之年的他,怎么可能重拾十五岁时的心境?
景元认识到这一点时,内心自然是十分挫败的,但他是个不服输的人,年少成名的经历没有使他成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普信男,却使他比一般人更加坚韧。景元在几年内温习了上学时教过的和声配器复调曲式四大件、又恶补了最尖端的技术——八九年前他本科毕业时,编程与作曲还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领域,现在对着可视化窗口敲几行代码,就能自动产出旋律了,真是奇妙。
白珩退团后,云在高天的团队活动暂停,公司提出要给景元发行一张个人专辑,并期冀配合后续的全联盟巡演,挽回团队分崩离析给公司造成的经济损失,并且唤醒云五粉丝们的初心。
曾经间或因灵感迸发而带给他瞬时欢欣的工作室彻底成了景元的噩梦,半年来,有无数个黎明,他都是对着作曲软件空荡荡的谱面、在人体工学椅上沮丧地昏睡过去的。钟点工每月来做一次深度清洁,问他最近是不是新养了宠物,地毯上吸出的毛发差点堵了手提式吸尘器的管道。
景元感激地笑了笑。
公司欣然同意,景元在家里的书房与公司的录音室内分别写了一周歌后,毅然买了一件个人音乐工作室。
“没有,就是写歌不太顺利。”景元叹气。
这次经历唤醒了景元尘封的创作热情,歌迷与一般大众们的好评也让他充满自信,他向经济与唱片公司主动要求,参与之后单曲与专辑的作曲工作。
景元没好意思说,那是他写不出来歌时揪掉的头发。
同层相邻的两家,一家是熬夜比音乐人还狠的建筑设计工作室,另一家则是搞私人影院的——从来只有他们吵邻居的道理。因此,景元的工作室完全没有扰民的风险。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几年他朝着创作乐手努力的姿态,公司与乐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仅仅要发行这样一张专辑,更重要的是,这必须由他全权作词作曲、自弹自唱。
那年,公司为了纪念他们出道十年,搞了许多特别活动,其中一项便是发行一张完全由成员们谱曲、作词的ep。迟了十年做了一次真正的乐队,不再依赖大牌制作人,景元在音乐学院三年的训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主修声乐、辅修作曲,在队友们正在对着idi键盘抓耳挠腮时,他已经将deo交给了录音工程师。
只可惜缪斯并不以人类的勤勉分配神明垂青的次序。景元愈是深入,便愈发意识到自己的平庸,在前人浩如烟海的艺术创作前,他自然是渺小的,但哪怕与现世的同龄同行相比,他依旧常常感到自己的不足。
吃完饭,他去地下车库取车,先开回家冲了个凉,又开去工作室继续与节拍和弦搏斗。
然而,工作室的甲醛味还没散干净,景元的灵感便枯竭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的便是他这样的偶像型乐手。歌迷们的吹捧,不过是使用了衡量偶像的尺度,因而格外宽容而已,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他放在“创作型歌手”的放大镜下检视。
这件商铺本是美甲店,开发区常住居民太少,商圈没发展起来,生意不好做,就倒闭了。内里自然是大规模重修装修过,景元亲自操刀:墙面做了多孔棉性吸音喷涂,落地窗重装双层真空玻璃,大门则换了声盾隔音门。陈设则在各色专业设备之中穿插摆放了沙发床、人体工学椅和双开门雪柜等家具,甚至还有淋浴间,以防灵感爆发、不舍昼夜工作时猝死家中。
唱会,丹枫在拍摄一部户外生存主题的综艺,特意请假从虚陵的录制现场赶回来开会,镜流先前参演配角的一部文艺片上映了,正在满联盟飞来飞去地跑宣传。
三人忽然安静了,像是默契地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