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之间有些痛恨,他既恨自己一生都在研究些陈旧的死物,却钻不透我心何去何从;他又恨公孙恣为什么偏偏现身在自己眼前,放浪形骸的公孙恣、躬操井臼的公孙恣,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他以为自己应当是在恨,可是把这点心思剥了出来,却又茫然四顾,爱耶恨耶,化作蝴蝶。
他像随波逐流的浮萍,只能紧紧搂住公孙恣的腰,在肉欲的浪潮中紧紧相依,一下一下顶到男人体内的最深处,他看到公孙恣随着自己近乎野蛮的冲击一次次发出了放浪的吟哦,温热而狂乱的气息织出迷离的雾。
“公孙恣”宣鼎忽然轻声呼唤男人的名字。
公孙恣微笑起来,他说:“用力。”
于是宣鼎便埋头更加用力起来,公孙恣有力的双手在他的脊背上留下了一道道鲜红的痕,他在疼痛中愈战愈勇,他们的汗液在肉体的碾磨中融为一体,四肢像连理枝般纠缠在一起。
火热的稠液灌进体内时,公孙恣仰起头来吻住了宣鼎的唇,他夹紧了后穴微微抽搐,在一派空茫中细细抚摸宣鼎脊背上肿起的血痕,待到漫长的高潮渐渐散去,他捏住了宣鼎的下巴,哑声笑道:“你他娘快把我干死了。”
公孙恣差遣宣鼎下山去买家具。
自从一个月前公孙恣发狂打坏了正厅里所有的器具,宣鼎就过上了家徒四壁的生活,直到今天这个正厅里还是空无一物,只有那晚公孙恣烧篝火留下的一大片焦黑——宣鼎试过清理,只可惜火烧的痕迹入木三分。
公孙恣对家具的要求倒也不多,只是反复强调要一张躺椅,须得有个跷脚的踏板,最好还可前后摇晃。
宣鼎仍是骑着那只矮矮的毛驴下山,他盘腿坐在驴背上轻轻闭起眼帘,看似摇摇欲坠却又稳如磐石,他慢悠悠地往山下去,隐约中听到公孙恣闷着声吃吃地笑,待到行至半山,重叠密林渐渐开阔,倏忽之间,山峦深处有声遒然,抑扬而潜转,一时之间,好似地母都在与之相和,高泉而坠之潭,千鸟而唳于冥。
染上枯黄的叶好似纷飞的刃,随着流淌的山风卷过宣鼎的身侧,割破了飞扬而起的衣袂。他分明闭着眼,却精准地拈住了一枚枯叶,他的手很快,快得谁也不知他是何时又是如何出的手;他的手却也很轻,轻得那枚早已枯得朽脆的叶,竟没有落下一屑秋意。
宣鼎睁开眼凝视那枚枯叶,却忽地笑了,他轻轻吹出一口气,那枯叶在指尖颤了两颤,便似蝴蝶一般逆着风向往林深处飞去,他又闭上眼任着毛驴哼哼唧唧地行下山路,只是隐约之间,好像可以听到他在低声哼吟着什么曲子。
那曲子含在喉咙里,很含糊,又很古怪,可林中的风却好似被着旋律驯服了一般,落叶零落成泥,寂寂山林又重归平静。
县令再次见到宣鼎时仍然很惊讶,他绕着宣鼎将人来来回回打量了足有十数次,这才有些窘迫地笑道:“宣先生,别来无恙啊?”
宣鼎为他这举动感到有些好笑,心说这孤门山闹鬼不假,可公孙恣也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何至于恐惧至此?只是腹诽连连,他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县令将人引到后堂,两人喝了会儿茶随便说了闲话。
宣鼎买山头的这笔钱送的很及时,今年收成并不算好,多亏了这些银子,这才让县令如数上交了本地的赋税,县城中的百姓度日也免于凄苦,故而这位官老爷对宣鼎很是感激,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
“说及此处,天气转凉,宣某想要置办些过冬的衣服被褥,一些家具也需要添置,县官大人可知城中有甚好的家具铺子?”公孙恣点名要的那种躺椅,若是在江南、又或是繁华些的城邑都不算稀罕,只可惜这里处地偏远,宣鼎这般孤高的人,也不得不向人请教。
“嗐,咱们这里穷乡僻壤,怎会有像样的家具铺子,百姓们要是想置办些东西,都是去找木匠打。您要是不介意,城西便有个手艺极好的木匠。”
这县令说的话不假,便是他自己用的桌椅,也不是什么好木料,但做工足够细致结实。宣鼎细细将屋中器具打量了一遍,这才首肯。
县令见他并不挑剔,颇有些欣慰地捋了两把长髯,拈来一张黄纸简单画了下地图,标出了木匠家的位置,只是将地图递给宣鼎时,又忍不住缩了一缩,面有难色道:“宣先生,这木匠手艺顶好,可人嘛,您得多担待点。”
宣鼎蹙了蹙眉头,还以为这木匠是个仗着有点手艺就弄性尚气的混不吝,心里正觉好笑,混不吝做的椅子给旁个混不吝来坐,于是薄唇轻启,声音中居然淡了点几不可察的笑意:“怎么?”
“哎呀,别误会!”县令连连摆手,“这木匠人不坏,只不过是个傻子!”
傻木匠的家也很简陋,柴门破破烂烂的恐怕什么都挡不住,透过零落的篱栅便可看见满院子的木材堆在地上,即便如此,宣鼎却还是抬起手来轻叩门扉。
这木匠不是本地人,听说是某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打柴人在山脚下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这才壮着胆子从鬼山里捡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