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给了孩子,自己偷偷吃鱼骨,用来说明母爱的伟大,教育孩子要体谅母亲的辛苦。可张文华觉得这不是故事中的年代,他们的生活没有拮据到连一块鱼肉都舍不得吃,而且事实上,很多剩下的鱼肉最后都馊了丢掉了。
张文华想到可能是老妈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被重视而故意做出这些夸张的举动引起注意——就像足球场上的假摔,于是他找个机会直接跟她说,“妈你是我眼里最伟大的母亲,你不用刻意做什么我也能理解你的付出,你照顾我也得照顾好自己啊。”他妈喜极而泣,逢人便把张文华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学一遍,然后往后的日子里甚至吃白米饭也减量了。
然而,每当生活中张文华有一点不顺她意的地方,哪怕只是青春期的一点点不耐烦,她又伤心欲绝地说他,“我这也舍不得吃,那也舍不得吃,把最好的都给你,你到底还想让我怎样?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慢慢的,张文华吃什么菜都没有滋味了,尤其是母亲不吃的好菜,他也一口不动,每吃一口都会深深地自责。他妈以为他不爱吃那些菜,继续变着花样做,然后时常因为张文华挑食而批评他。
初中时候张文华学习成绩不错,且老实听话,村里的一些人看见母亲时便会夸她教子有方,这些话多数都是场面话,但母亲信以为真并且引以为傲,去别人家串门时总喜欢带着张文华,接受别人夸奖并主动传授教子经验。
有一次,母亲坐在一群农村妇女中间,头头是道地说:“教育是一方面,孩子的营养也得跟得上,得舍得吃,反正俺们家文华鸡鸭鱼肉管够吃,放屁恶臭恶臭的。”
张文华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回家的路上,他认认真真地对母亲说:“妈以后你别这么唠嗑了呗,我都这么大了,拉屎放屁的事儿有啥好说的。”母亲微笑,然后以后在同样的场合还会把上次的话重新说一遍,并在说完之后拍腿大笑,“俺们家文华小小年纪就好脸儿,这种事儿不让说,哈哈哈哈哈。”
高中以前张文华很少打架,有的时候在外面别人因为他父亲的事情嘲笑他,他就忍气吞声,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哭完了默默回家。有几次,他妈看出来,问他怎么了,他如实回答,他妈就说你爸的错也不是你的错,谁再这么说,你就给我还击。有一次张文华真的那么做了,把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学校找家长,母亲去了之后却是一直在说张文华的不是,回家之后狠狠扇了张文华几个嘴巴,张文华说那孩子说他是没爹养的,母亲说:“没爹养的人就你一个吗?为什么他们不去说别人?苍蝇不叮无缝蛋,还是你没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竟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
那件事最终以赔偿受害者一千元钱了结,张文华被母亲罚跪了一个小时的搓衣板,直到他瘫倒,母亲又搂着他哭,“罚你是为了给你长点记性,咱们家穷,比不了别人,招灾惹祸不是你能干的事儿。”
母亲还会在农闲时候去做工,赚些零花钱。张文华心疼,说自己不羡慕条件好的人,让她别这么累,等到他大学毕业就可以挣钱给她花了。母亲说母爱都是无私的,自己养张文华不求回报,而且做工一点都不累,倒是闲着很难受。张文华无话可说,告诉她,“你要是真的觉得做工舒服一点,那就继续做吧,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希望你这么累。”然后母亲逢人便说张文华孝顺懂事。张文华不喜欢小题大做,也就不再关心,但很快,他发现母亲夜里总是发出疼痛的呓语,张文华问她哪疼,再次表示自己不需要母亲这么辛苦,母亲说哪也不疼,没事儿,然后夜里的呓语更多了。
那次张文华真的忍受不了了,跟母亲说,“妈如果你觉得很辛苦就真的别干了,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人要面对真实的自己,而不是做给别人看。”他妈以一种不被理解的心酸语气说自己知道了,然后没多久,她的手卷进工厂的机器里,割开了一个伤口,张文华陪她去包扎让她回家休息,她又偷偷跑回工厂。邻居看见张文华都说,“张文华你要是不好好 对你妈真该天打雷劈呀,你妈手伤成那样还坚持干活给你挣钱呢。”
终于上了高中,张文华住校,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他脑子不笨,而且热爱美术,所以即便头两年的时间都荒废了,高考成绩还算不错,他很开心,母亲更开心,每天以泪洗面,不是欣慰的泪水,而是逢人便哭,尤其喜欢在那些考得不好的孩子家长面前哭,等待别人说一句“孩子考的那么好怎么还哭了”,她就说,“大姐,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不容易呀……”好像一瞬间压力全都释放了,但其实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她炫耀,并且将这种反感迁怒到张文华身上。
母亲打张文华打得最狠的一次就是得知长命锁丢了那次,张文华嘴肿得好几天都嚼不了饭,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长命锁才是母亲的孩子,而他是花钱就可以买到的饰物。
张文华就带着这种痛苦的记忆渡过了童年和少年,然后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奔赴陌生的城市,开启大学生活。
他很努力,勤工俭学,基本上能满足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能节省下来一部分钱打给母亲,证明自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