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至扯开碍事的围裙,随手丢在门口的鞋柜上方,血渍染花了玻璃板,留下一抹不可忽视的糟污。反光的玄关上映着焦灼的面容,母亲急切地望着离去的背影,不敢近前。天色昏沉,隐隐有下雨的势头。一阵chaoshi的风卷来,钟至偏身遮挡,为他抵御迎面而来的寒凉。钟至带他走到最近的药店,安抚夏斯弋道:“在这儿等我一小会儿,我马上回来。”药店内的门铃剧烈摇晃,吓了工作人员一跳。钟至快步冲到柜台前,快速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目光持续追随着夏斯弋,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塑料袋哗哗作响,店员拿来找回的钱,屋内只剩下再度摇晃的铃铛声。甬路边的长椅安静伫立,冷冷地泛着寒意。钟至脱下外套垫上去,引导夏斯弋坐过去。蒸馏水缓缓洗去手上的血痕和污垢,露出两道清晰的割伤。所幸只是血流得多些,没有预想得那么严重。钟至的手机不断在振动,两人都知道是谁在发消息,钟至把手探进衣兜,将手机调至静音,换上消毒棉签细致擦涂。他的指节微颤,连带着棉签也微微抖动,饶是他的手法再生疏,可能令夏斯弋感到疼痛,夏斯弋始终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呆滞地像只失魂落魄的木偶。洁白的纱布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也裹住了钟至的心。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他后悔为了成全夏斯弋的自尊,选择了默默跟在少年身后。如果不是那样,夏斯弋或许就不会成长为如今坚强的模样,或许就能在此刻多依赖他一点、多倾诉一句,也就不必如此痛苦地沉溺在自我世界里。如果时光能倒退几年,他一定会紧紧抱着那个单薄无依的少年,替他遮挡住一切风雨,哪怕为此少年变成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也有他一直护着,就这么护着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可现在,任何悔意都无济于事。钟至捧着包扎好的手掌,仰头看他,感受着他在苦痛中挣扎的茫然。他出声轻问:“我能抱抱你吗?”天色昏沉更甚,草坪里的感应灯幽幽亮起,静默地包围着夏斯弋。有时,拥抱是更胜言语的调节剂,沉默的相拥于无形间瓦解着防备。钟至悄悄打开手机,查看母亲那边发来的消息。多余的光影悄然熄灭,钟至抚上夏斯弋的背脊:“如果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讲个故事吧,好吗?”
夏斯弋还是没应声。钟至一下下地抚着他的背脊,频率规律地安抚着夏斯弋。“故事发生在一家医院,一位女士独自去医院就诊。女士心爱的丈夫意外去世,她被迫回归社会,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然而,长时间的上流生活致使她很难适应普通人的生活,这次来医院,也是出差路上不熟悉规则出了一场小型车祸。她无所适从地在医院里询问就诊方式,幸运地获得了一位男士的帮助。男士是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医院看病的,一番指路下来,怀里的孩子不堪颠簸地哭了起来。女士回馈了对方的帮助,耐心地帮忙哄好了小孩。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不料几月后,女士接到了一单生意,上门与客户了解需求时竟再次见到了那位男士和他的孩子。一见面,男孩就追着叫她妈妈,令她心生苦恼。了解过后,女士才明白,男孩的母亲早逝,年幼的男孩因高烧失去了部分记忆,那天在医院看见她一头相似的卷发后,就坚定地认为是妈妈回来了。而这场不算偶遇的相逢,也是男士多方寻觅的结果。男士说愿意以一笔高额的费用聘请她,希望她能每周抽出8-10个小时来陪陪小朋友,为他暂时填补缺失的母爱,如果她不同意,他们也绝不纠缠。彼时的女士十分需要钱,她犹豫地看向男孩。男孩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明亮清澈,像极了她儿子小的时候。于是,女士多了一份副业。长达几年的时间里,这段关系都暂停原地,维持着和谐的平静。夏斯弋闭了闭眼。他很清楚,如果只是这样,母亲不会是刚才那种神情,他呼吸半滞,颤抖地问出了那个最有概率的可能:“但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是吗?”钟至没有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父亲去世的这些年来,夏斯弋从没想过母亲有一天会再婚,会有其他人介入那份记忆里密不可分的情感之中。曾经,不善厨艺的母亲会给父亲做生日蛋糕,为他设计庄园,父亲也会奔袭千里寻找一份母亲喜欢的饰品,亲手为她种下一院墙的花卉。他们始终像热恋的年轻情侣,永远存有最新鲜的爱意。去世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里,他还在许愿母亲永远爱他。如果从前的那些信任、争吵、相依都可以淡化在时间的罅隙里,那些热烈的爱又算什么?这世上又有什么感情是值得相信的?夏斯弋想不明白。这时,一辆纯黑的汽车缓缓停在他们身边,车前灯明晃晃地亮着,半亮起的光线在玻璃窗上映出他此刻的面容。他发丝凌乱,眼睛红到发肿,眼底满蓄着脏浊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