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血而来,那是他阖上双目前,所见最後一幕。
厢房很暗,伸手不见五指,他四下环视,什麽也瞧不清,只闻旁侧轻浅气息,紊乱而全无一丝沉稳。
她睡得极不安生。
那日他翻身上马,回首望她最後一眼,旌旗蔽空,亦蒙去她的视线,只见他身後披风猎猎作响,那样意气风发,潇洒卓群。
她说过会等他,等他风光归国,以十里红妆,迎她过门,即使她身分低微,到底还能做他的妾。
得幸伴他身侧,足矣。
然而前线捷报频传,一封封送入敌军之境,她等得太久,最终不顾旁人拦阻,马鞭一扬,亲赴战场,只为寻他。
幸她路赶得急,若要再晚一步……失去他的痛,她决计承受不住。
他的情形很糟,频频出汗发热,伤处点点腥红渗出,刺痛她的眸。
大夫说他命不久矣,可她不信,y是扛着不让他出事,数日未眠终致她支持不住,直至今日方沉沉睡去,眉间依旧紧蹙。
他坐起身,疼得紧咬牙关,愣是没发出一丝声响,他不愿惊动她──即使他全然不晓她是他的谁。
晨曦洒落,她猛然睁眼,却见他身子微倾,靠在榻前凝望着她。
又惊又喜,不期然撞进他略带探究的目光,她顿时一怔,他……不认得她?
他是大家嫡子,许多人同她相劝,自古男儿多薄幸,况为出身不凡的纨k子弟,她又没个母家依托,久了还不为他始乱终弃?
可是她的ai人并非薄情郎,却在四处征战中失了记忆,杀伐残酷的战场险些夺去他的命,连带散了二人相知相惜的曾经。
她立於窗前,遥望他屋内未熄的灯火,烛光未歇,她的心却沉了,沉在失而复得的喜悦,沉在亲眼瞧他将一切抛去的恸。
有多久不曾同他絮语?烛火摇曳,她伸了剪子去剪,他便在身後拥她入怀,回首竟似千万年前事。
李商隐诗曰「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她是已将他寻回,可漏了昔日相处的点滴,他再无法同她细数那犹如漫天星子的璀璨年华,凝望她的眸以困惑代去浓浓ai意,早非当日诺她一生的颀长男子。
兴许如此才是最好,她自嘲地g了g唇,一介寒门nv子,即使给他做妾,都似w了他亲族的眼,当初他力排众议,执意迎她过门,大概上天实在不忍他背负不孝之名,索x让他丢去记忆,一了百了。
是啊,这便是天意罢?她是配不上他的,她自身亦晓。只是贪恋他的好,他的暖,他的笑;遇难事总紧锁双眉的他,见她任x总无奈笑着的他,独独对她温柔相待的他……
犹记初见时,他露出灿烂笑容,幼时已那般耀眼,男孩稚气未脱,只老实道:「你真好看。」
岁月转瞬即逝,眨眼光y,他已长成挺拔少年,神se淡漠,却在见到她时掩不去唇角笑意。
那样鲜明,那样美好。可世上再好再佳之物,终究不曾属於她,毋怪这般的他,也被上天剥夺了去。
一阵热浪袭来,入眼是他惊惧神se,隔着数步之遥,她亦得清楚瞧见。
可是……为了什麽?
当长剑骤然贯穿,她垂首,鲜血汩汩涌出,那是她的伤。敌军暗伏,一把火先吞噬她的厢房,头一个迎向si亡的,是她。
原来他是担心她的,他是在意她的,如此便好,彼岸於她再不足惧。
她露出笑容,一如初见时他的笑靥,火光映照她苍白的颊:「来世,我再等你。」
那日血染军营,敌军大捷,士卒人人哀叹,为同赴生si的弟兄,为远在家乡的妻儿。那麽浓厚可怖的血路,彷若沿途铺就的曼珠沙华,快马连夜入京,书言:将军不幸遭敌暗算,葬身火窟。